第 40 章
东宫,寝殿门外。
阮翛然踱步不安,萧莫言午时被传召至今未归。
秦荣已赶去太极宫打探消息。
太极宫,正殿。
元德帝半靠在短榻上,与萧莫言对弈围棋。
萧莫言手持白子,蹙眉深思举棋不定。
元德帝亦是面色凝重,双方落子过半,不分伯仲。出现了三劫循环,难分胜负。
双方互不退让,无限循环三劫。
萧莫言眉宇一展,眼神清亮持子落在打劫围局之外。
元德帝眼目混沌,登时聚神笑道:“知进退,懂退让,有时候看上去是输了,其实是留了条活路。”
元德帝将手中的黑子,扔进棋罐中,放弃继续对弈,赞许笑道:“是朕输了,太子,你赢了。”
萧莫言不吭不卑,拘礼回道:“儿臣侥幸而已。”
元德帝只觉得后背发僵,抬眸望了一眼殿外的夜色,径直问道:“太子觉得,太子妃之事能顺当吗?”
萧莫言起身下了短榻,正正经经躬身回道:“回陛下,世事难料,宫门已下钥,颜尚书都未入宫复命,大约是事有变数。”
元德帝眼神一沉,冷笑道:“太子,朕,看得出来,你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萧莫言忙道:“儿臣不敢……”
“你当然敢。”元德帝盛气凌人,恶声打断。厉声又道:“你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晓,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派包明悟,去远州作何?”
元德帝不待萧莫言分辨,威严喝道:“若非你与朕的目的一致,太子私自干政,那便是意图谋逆犯上的大罪。”
萧莫言仓皇跪地,拜道:“儿臣知错了。”此时任何解释,皆是多余。
元德帝收了几分厉色,苦口婆心道:“依制太子大婚,方能参政,大婚之事迫在眉睫,拖不得了。只是个太子妃而已,日后你登基即位成为天子,封谁为皇后,那便是你的事了。何苦眼下如此执拗,做出愚蠢之事,鸟入樊笼自我捆缚。”
萧莫言尾指一颤,莫非元德帝发觉了他与阮翛然之事。若他此刻不应,恐会殃及阮翛然的性命。
“儿臣,谨遵陛下教诲……”
元德帝又打断道:“你不近女色,无非是怕色令智昏,你血气方刚,若动了儿女凡心,毕定会让对方有机可趁。朕,不是怪太子,先起来吧,回去,好好准备大婚一干事宜吧!”
萧莫言纹丝不动,忽而叩首求道:“儿臣想求陛下,放阮内人离宫。”
他许诺于阮翛然,既无法遵守承诺,便是言而无信,又岂能再厚颜无耻留她在身边。
元德帝怔了一瞬,似乎在思量什么。盯着萧莫言片刻,不容置疑道:“阮内人,对朕还有用处,即便太子再不喜欢,她也算太子的女人。放任她离宫,等同于亲手为敌人送去了利刃。”
萧莫言叩首不起,固执己见道:“陛下,正因为如此,阮内人必须远离儿臣的身边。留得太久,知晓的太多,岂不是任由钝器变利剑。”
元德帝迟疑一夕,捏起一颗黑棋投入棋罐中,勉为其难道:“既然太子执意如此,一个女内官罢了,太子既然不喜,那便依了太子之意。只是那阮翛然若出了宫,恐怕再难嫁人。”
萧莫言不敢露出半分伤怀,谢道:“儿臣,叩谢陛下成全。”
元德帝挥手道: “跪安吧!朕乏了。”
萧莫言出了正殿,秦荣便迎了过来:“殿下,夜风寒。”
秦荣将手中的披风,为萧莫言披上。
他面无表情步履发沉,徒步回东宫。
秦荣只道太子被陛下责骂,才会这般闷闷不乐,自然一句不敢多嘴。
平日里两盏茶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炷香方到。
萧莫言止步不前,望着寝殿门口,垂首深思的阮翛然。
他只觉她身上那身内官服饰碍眼,如花似玉却不能靓装艳服。委身在他身边,低三下四不说整日担惊受怕。
“殿下。”阮翛然发觉萧莫言,喜上眉梢唤了一声。
萧莫言未应声,直至到了寝殿门口。若无其事打发秦荣,送些宵夜过来。
秦荣一离开,阮翛然心急将包明欢之言传达:“世子妃说,侧妃的孩子留不得。她说,她定会相助殿下成事的。”
萧莫言置若无闻,去往屏风后,将披风脱掉。
阮翛然跟了过去,只听萧莫言语气低沉道:“此事你不必再忧心,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他没有自称本宫,此刻他不是什么尊贵的太子,而是一个负心卑劣之人。
“什么事。”阮翛然自然而然接过披风,只道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棘手之事。
她将披风搭到衣桁上,萧莫言却从背后抱住她,贴在她耳畔深沉道:“下月初六,我要迎娶颜尚书之女为……”
他顿言,忍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心痛,松开手不再抱她。生怕下一刻抑制不住,溢出的贪恋无耻之心,留恋不舍祈求她留下。
他冷若冰霜道:“我要另娶旁人,为太子妃了。”
阮翛然微微苦涩一笑,故作不屑道:“我以为何事,这不是迟早之事。”
她说的轻巧,仍旧背对萧莫言不敢回身。偷偷喘息两口气,端着无所谓回身,冲萧莫言莞尔一笑。
萧莫言深知她在逞强,他却不能再安慰使她心软,寒声道:“陛下准了你离宫,明日一早,我会命人送你出宫。”
阮翛然只觉当头一棒,周身一寒,如坠冰窖,一开口,声颤哽咽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萧莫言单手负后,虎口颤抖压着锥心之痛,故意呛道:“你留下作何,亲眼看着我与旁人洞房花烛夜,使唤你在一旁,为奴为婢伺候着。阮翛然,是我萧莫言负了你,你是个聪明人,你若肯离宫,我定会补偿你一大笔金银,供你下辈子吃喝不愁。”
阮翛然捂着脸,遮掩着泪流满面,哭笑道:“萧莫言,我知你是迫不得已。我对你的大业确实毫无益处,你说得对,你大婚以后,有了新欢,受折磨的,只能是我这个故人。”
她揾干眼泪,不甘示弱仰首,与他四目相对,倔强道:“我会哭,可我不会闹,丢了最后的体面。如你所愿,明日我便离宫,但愿日后,你莫要再来招惹我。”
阮翛然踮起脚尖,想要做最后的离别之吻,贴向萧莫言的唇瓣。
萧莫言先后退一步避开,顷刻之间反悔。再无日后,何必执拗最后一刻的温存。
他抬手将她拽进怀里,凝着她噙泪的眼眸,痛苦不堪道:“阿姐,允许我再这般唤你一次。明日起,愿你恨我,厌弃我。不日,忘了我这个不可依靠之人。”
阮翛然泪涌而出,笑应道:“你放心,我定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与五年前那般。”
“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萧莫言任由眼角落下泪珠,俯首覆上沾泪湿咸的娇唇。
起初珍视轻柔,狂泄而出的眷恋,令他失态,掠夺属于她的甘甜。
“殿下,夜宵送来了。”
秦荣领着奉膳的宫女过来,在外叩门请示。
萧莫言依依不舍放开阮翛然,低声催促道:“走吧,明日我命人将你送到私宅,康管事会将金银细软准备好。你取得东西,再回府上。若你不想回府,大可告诉康管事,他会另寻一处宅子,供你暂时栖身之用。”
他还是事无巨细为她考虑周全,阮翛然忍着哭声,回道:“多谢太子殿下。”语毕,压不住啜泣,抬足奔向房门。
秦荣等了片刻未得到回应,本想再去叩门。一抬手,房门猛然开启。
只见阮翛然梨花带雨从寝殿出来,秦荣不禁嘀咕道:“这殿下也真是的,又将人弄哭了。”
秦荣心想着明日宽解阮翛然几句,换上笑脸领着宫女入殿。
他一只脚跨进,却听萧莫言吼道:“全部退下。”
秦荣另一只脚没收住,险着绊倒在地。幸而扶住门框,慌张退出将殿门关上。
秦荣心中腹诽:“殿下真是有失风度,为何总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身旁的一个宫女,怯声询问道:“秦公公,这夜宵如何处置?”
秦荣小声道:“撤了吧,殿下大约没心情用了。”
宫女撤离寝殿门口,秦荣命另一个太监与他守在殿外。
偏殿内,阮翛然伏在床榻上,咬着绢帕呜咽。
原本因月事体力不佳,此刻哭得昏头昏脑,反倒轻易睡了过去。
寝殿内的萧莫言,在书架上取出一个画轴。
他小心翼翼摊开画轴,少女清雅的容貌跃入眼中。
这幅画正是阮翛然之父相赠,画上的阮翛然有明媚的笑靥。
明明与她一墙之隔,他却只能睹物思人。
他的太子之位,是踏着父王的尸骨与母妃的血泪得来的。他无路可退,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长久以来的克制,他对任何女子都嗤之以鼻。
他以为早已练就铁石心肠,围场狩猎阮祝颂送上了她的画像。
他对藏在心中的青梅,虽有好奇却也无多大波澜。
若非顺昌县,是阮祝颂的管辖之地。他想与母妃暗中相见,只能依赖阮祝颂协助。这才会受人恩惠,不得已应下与阮翛然一见。
只是他未想到,他等来的是身中媚药的阮翛然。
只是画像,他或许能做到心如止水。
可她媚态横生,出现在他面前。
乍见之欢,远比他预料的惊天动地。心潮澎湃犹如山洪暴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骗了阮翛然,什么那夜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他与她不同,明明未中媚药,却如中了一般,鬼使神差占有了她。
她入了宫,他夜夜忍着啃食心智的邪念。
即便她容貌大变,他未有丝毫嫌弃。亦如当年她对他那般,不会在意那副皮囊。
那时他明知举心动念,皆是妄想。当真想放纵自己,长长久久留她在身边。
可她在东宫每日战战兢兢,校场那日撕心裂肺求他放过她。
他如梦方醒,大业未成自身难保,岂能贪图儿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