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争吵沈蓉手中端起的杯盏滞在空中,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面露些许尴尬,“夫人莫不是说笑了,我家丫头顽劣得很,怎会得江老夫人青睐?”
这进京后,京里上上下下的贵人她粗略了解过,自镇远侯战死后,侯府家的老夫人也长居深宅,不喜出门,又怎么会认识她家的丫头?
静安侯夫人见沈蓉面容惊愣,似是猜到她尚且瞒在鼓中,心中对这沈家女郎的秉性了解了七分。
只怕这侯府的菊花宴也是瞒着家里去的,尚且十六的姑娘,当真大胆。
不过,江老夫人能看上她,也算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如今京城可都传开了,塞外来的沈家姑娘对世子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不顾刺客发难,勇救世子。
只是此刻,她当然不能挑明了说,只是笑道:“我只是替江老夫人来走这一遭,沈家妹子不必惊慌,大可想一想,我改日再来便是。”
静安侯夫人将茶盏搁在檀木桌上,茶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像极了沈蓉此刻麻乱的心思。
沈蓉勉强一笑,“待我问过我家小女的意思再行回复,今日对夫人怠慢不周,还望夫人见谅。”
“咱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说这些就见外了。只是在我看来,沈女郎年纪与世子正当好,这样一段佳缘合适得紧,江老夫人待人和善,也定然不会亏待了沈女郎。”
“那是自然,镇远侯府战功赫赫,嫁到此家,是我家女郎高攀了才是,女郎怕羞,待我悄声问过,定给夫人答复。”
沈蓉嘴角强扯着笑,亲身送着静安侯夫人离开沈府,待侯府马车摇晃着驶离小巷,她才彻底泄了气。
而一旁随侍的多金却发现今日小巷子的异常。
他们沈家进京做生意本就是仗着试水的功夫,在京城购置的宅子不大,位置也不甚好,往日小巷里的来往的人只知晓这处宅子卖出去了,现在的主人家姓沈,塞外来的,好奇打量几眼后便会离开。
而如今这里不仅人多了,还有甚者,竟驻足观看,脸上带着十足戏谑。
“夫人,”多金小声提点。
沈蓉眉眼轻扫,朝着多金使了个眼神,多金会意离开,去打听这两日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闺房里,沈白玉颈间枕着白玉枕,身上穿着塞外带来的旧衣,斗方色的短打衫倘若在塞外,那必然是透露着一股逍遥自在,而在这步步精致,寸寸高雅的京城,竟显得有几分寒酸。
而此时,屋内的主仆二人正忙碌着,沈白玉双眼瞪圆,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泛红,而身前的多银则用一把精致的崧蓝小竹圆扇朝着自家主子的眼睛煽动。
微凉空气刺激着沈白玉的瞳孔,逼得沈白玉眼角凝出泪水,乍然间,晶莹的泪珠沿着嫩玉脸颊流下,浅浅挂在美人小巧的下颚上。
多银止住手时,沈白玉才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强忍住酸胀的双眸,问道:“行么行么?”
多银将手中的小扇放在木桌上,仔细地打量几眼眼前这楚楚可怜的美人,才肯定点头,“小姐放心,肯定没问题。”
沈白玉这才脸上带笑,忽又听见门外丫鬟的轻喊:“小姐,夫人让您即刻去正厅。”
来了。
纸哪能包得住火呢?
沈白玉料到娘亲早晚会发现此事,而今日静安侯夫人上门,定也有大事发生,因而早早做好准备。
她朝着多银使了个眼神,多银脸带无奈,终究还是随着小姐出了门。
沈家宅子不大,二进出的院子再搭上前后两个小花园,正巧能容下沈家三口人和一众仆役丫鬟。
沈白玉的闺阁外种着几束梨花海棠,因冬天纷纷扬扬的雪似梨花一般落在海棠上而得名。
原家主人最是珍贵,搬走时不舍至极,可惜出京路途遥远,与其让这海棠赴外漂泊,倒不如留在这里继续等待来年梨雪纷纷,自成一景。
苏清道搬进来时,正值海棠开得正艳,娇俏可人的女儿凑近花前,喜笑恣然,一时让他分不清究竟是花更美,还是自家小女郎更美,索性就让白玉住进这儿,与海棠相伴。
沈白玉绕过小花园环绕的连廊,拐角走入主厅,厅前两颗青山不老松绿意盎然,但也盖不住她家母上气得黑炭般的怒颜。
——嘭
只进厅几步,沈白玉便自觉跪在地上,双眼通红,泪水似掉微悬。
沈蓉早已习惯了自家闺女的做派,不出一言,只冷眼打量着。
沈白玉跪在地上约莫一刻钟,心中估量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微微抬起下颚,满脸委屈地望着娘亲。
沈蓉眉梢微抬,冷呵道:“怎么,敢独闯侯府勇救世子的沈家女郎,如今竟落到下跪的地步?”
“阿娘……”沈白玉呐呐道,大颗大颗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沈白玉啊沈白玉,你当真是大胆!连侯府都敢乱闯。你是真不怕出了什么事,我沈家陪你一起掉脑袋吗?”
沈白玉似是被吓到,也从未见娘亲发这么大的火,声音低微,带着些真情实感:“我……我只是见父亲每日在外奔波,还受周家刁难,倘若我们沈家也有上面庇佑,阿爹又何尝沦落至此!?”
沈蓉面色微怔,良久后才道:“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我上街时看见阿爹被那周家二老爷堵着找麻烦,却毫无办法。甚至开店办理官碟,还处处被人刁难。”
“周家不就是有个京城的高官吗?”
“我知晓侯爷家以办菊花宴为由为世子选纳世子妃,只要我能嫁进去,我们沈家就有了侯爷当靠山,谁又还怕他那小小的周家!”
“而我早已打听明白,那世子身子垂弱,只怕是活不过今年,等那世子一去,我便即刻改嫁,对我也无甚影响。”
“那可是侯府,你当真以为你的小心思瞒不过人家?再者,一个小女郎,开口改嫁闭口改嫁,视名节为何物!?”
“沈白玉啊沈白玉,我就是平日里把你给骄纵惯了!让你如此没大没小,不知道天高地厚!”
沈白玉从小就没有这么被凶过,本就泛红的双眼更加通红,像是一双镶嵌着红边的宝石一般。
她微微垂脑,似是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沈蓉怒了半晌,瞧着女儿身上穿着的从塞外带来的旧衣,终究是不忍心别过头,“多银,还不快将你家小姐扶起来?这身子坏了,我可唯你是问。”
多银急急上前,想扶自家小姐一把,却被沈白玉轻手拂开,似是要和母亲犟到底。
沈蓉年轻时何尝不是个犟脾气,硬顶着阿爹的反对结亲,如今见女儿同自己年轻时一个德行,又气又恼,直接罢声道:“你若是想跪,便在这里跪着,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
沈白玉不置一词,连头都直接垂了下去,气得沈蓉甩手急急离开。
待到晚上苏清道带着秋露寒霜回来时,惊觉正厅烛火通明,其间一道小小的背影一动不动的跪在那。
他本以为是哪个犯错的丫头,可看着那件眼熟的斗方色短打,这不是他带着女儿游牧时所穿的衣裳么?而多银那丫头也跟着跪在一侧。
是白玉!
“玉儿?你怎跪在厅里?”
苏清道皱眉,大步向前将女儿扶了起来,
直到看见了阿爹,沈白玉强忍着的泪水才倾流而下,抽噎不止。
苏清道心疼极了,“玉儿不哭不哭,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玉抽噎着说不出话,苏清道将目光放在多银身上,多银一五一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抖了出来。
苏清道听得直皱眉头,今儿一天他都守在店里,或是忙着私事,根本无暇顾及外界流言蜚语。
直到多银说完,苏清道拧眉:“你们在侯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彻底听完整个经过,一向温润的苏清道也忍不住沉下脸,正色道:“白玉,你……”
“阿爹也觉得我太放肆了吗?可我只是想帮帮阿爹啊,那周家简直欺人太甚了!”
苏清道听罢,瞬间明白了女儿举动的缘由,无奈苦笑,“他周家再怎么过分,在这京城脚下,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将我如何。”
“可是白玉啊,你昨日去的可是镇远侯府!那可是堂堂正正的侯爷家,要是得罪了什么,我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沈白玉听罢,垂下脑袋,末了,低声道:“那……如今该如何?”
苏清道沉吟半刻,终究是摸了摸女儿柔顺的秀发,“无碍,今儿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给你阿娘好好道个歉。”
“这件事情交给阿爹,别怕。”
沈白玉双眼望向阿爹,阿爹的眼里满是温柔与坚定,莫名让她松下已紧张了半日的心绪。
“好,”她呐呐道。
深夜,黑雾笼罩的大地只余下树叶飒飒的轻响,时有打更人的铜锣声从遥远处原来,隐约念叨着:“一更天…….”
沈白玉穿着雪白的里衣,独坐在窗沿上,神情迷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镇远侯府时的情景,任凭着凉风侵袭。
“沈白玉,你当真愿嫁?”
沈白玉冒着冷汗,浑身发热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回想起这句话,如同魔怔一般。
多银着急的从外边端进来一盆热水,将湿帕子敷在小姐额头上,满脸担忧。
而站在一侧的沈蓉紧锁着眉头,看向多金,“大夫去请了吗?”
“已经派丫鬟去了。”
“老爷呢?”
多金迟钝片刻,似是有些不敢开口,但还是如实答道:“一大早急着出了门,不知去了何处。”
沈蓉脸色发沉,看着烧得毫无意识的女儿,猛地将身侧的花瓶掀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