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少顷。
叶韫睁开眼扭头,少年定定的看着她。
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被火焰映着,明亮却执拗。
她翻身对着他,两人之间并不远,却隔着篝火,仿佛划出了两方天地。
“如何改?”
“像以前一样?还当你是个需要我照抚的孩童?”
“你希望那样吗?”她问。
洛维泱不答反问:“你怎么想?”
叶韫笑了笑:“都可,你若想像之前一样,我便事事都替你做主,护你周全,不受任何风雨摧残,当然,可能世人会道你是傀儡皇帝,但你可享乐平顺一生。”
“若你不想是如此这般,我便教导你扶持你,陪你扫平龌龊,捧你坐稳王座,做大宴真正的君王。”
“但这条道必定会有挫折,会让你疼让你哭。”
“如此,你想如何?”
少年听罢,却淡淡笑了。
左脸上的血痕也似乎延伸了那点笑意:“你早就替我选好了,不是么?”
“你说了这么多,都未曾假设我不是大宴皇帝,那你之前所谓的改朝换代,杀我之言,不就是激我?让我独当一面做个称职的君王吗?”
他嘴唇红艳干燥:“我且问你,若我选第一个你真会护我开怀一生?”
洛维泱没等她回,自己先点了点头:“我选第二个,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少年定定看着她:“你不许再骗我!”
叶韫看着他没回。
他抿了抿唇:“你真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说,但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
“你明知道我最听你话,你还那样说,纵然知道是假的,我心里也难受。”
叶韫漆黑的凤眼,复杂之色一闪而过:“你为何觉得都是假的?”
少年一愣。
似是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方才的那股沉着冷静一下子就跑了干净。
他眨巴眨巴眼,又飘乎乎挪到一旁。
语气有些任性:“我就是知道!”
叶韫看着少年久久没出声。
之前少年九死一生,醒来却只痛哭着控诉她的狠心,未曾多说一句自己的付出。
再不济,他也是这大宴名正言顺的帝王。
他可以明媚如骄阳,站在千万人之上受世人顶礼朝拜,而不是因一个自以为的信任,将自己置于险境,差点夭折在这可笑的荒野。
作为帝王,他不称职。
但,她却不能不动容。
“你答应了没啊?”少年从手臂里露出眼睛,巴巴看她。
叶韫躺回去,轻应:“嗯。”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吧?”
“嗯。”
半响少年不说话,却又有持续不断的悉嗦声传来。
叶韫扭头看去,就见少年脸埋在双臂间不停抖动。
她一惊,赶忙翻身过去,把少年抱起。
只看了一眼,少年就直接把脸埋到她腰上,双臂死死抱住她,不让她看:“你别看!”
叶韫眼力极好,哪怕是一眼她也看清了。
那张脸涨的通红,一张脸嘴咧的极大,眼泪却哗啦啦流,似哭似笑。
鼻涕混着眼泪,狼狈的很。
她却心头一软。
感受到腰上的力道,她一愣,稍顷笑出声:“怎么越发孩子气了,动不动就掉泪珠子。”
“那也都怪你,谁让你和我不好了!”少年瓮声瓮气的拿头顶她。
“好了,别闹了,再折腾伤口该裂开了,好好睡一觉吧。”
“那你和我睡这边,我不想自己睡,这里好冷啊。”少年仿佛瞬间就切换到当年的亲密时光,拉着她衣角就撒娇。
叶韫挠了挠他腋下,洛维泱立马痒的手一缩。
他龇牙咧嘴的瞪着已闪身走了的叶韫。
瘪嘴委屈道:“你以前都陪我睡的,我现在伤口好疼,你还这么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陪你睡过?”
“就有!”少年哼哼唧唧嘟囔。
叶韫挑眉笑:“羞不羞,你现在穿跟没穿一样还让我陪你?”
洛维泱一愣。
这才记起,自己之前的被猛虎抓伤,衣服早就烂了,身子底下的单衣就是自己那几件破烂的衣服铺的。
除了里裤,身上也就盖了件叶韫的外袍。
几乎是半 裸着身子。
本苍白的脸瞬间就隐隐发红。
他动作小小的把半边脸埋到叶韫衣服里,耳根却红的很。
眼睫抖的跟扑扇的小翅膀一样。
半响,还是小小声还是坚持了下:“我,我那是受伤了啊,你,也可以隔着衣服抱我。”
少年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一抬头正看见叶韫状似睡着的背影。
一下子气成河豚!
他张嘴想作,又想到什么悻悻闭嘴,委屈的把叶韫外袍又往上拉了拉,嗅着衣服上所剩无几的熟悉气息。
一会也睡了过去。
叶韫本就浅眠,又是这种荒山野岭她更睡得极浅,半夜就被洛维泱浅浅的低吟声吵醒了。
少年闭着眼,脸上潮红一片,蜷着身子哆哆嗦嗦不停。
她过去摸了一手汗,赶忙把早就备好的发热草药煎好。
之前也是以防万一。
虽然少年这几年也在练武强身,但毕竟这次伤了元气,她也怕他受不住,便多准备了些,不想真的派上用场。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洛维泱不买账。
他烧的迷糊,却还知道闹腾,他摇着头不停掉眼泪:“好难闻,我不喝。”
“听话,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少年哭哭唧唧的指责她:“我,我都说我又疼又冷了,你都不管,当我骗你的,现在还管,管我做什么?”
叶韫额头青筋直跳,掐着他下巴就要掰。
洛维泱刚声音还又弱又可怜,现在看她来硬的,牙一咬,直接把自己嘴唇咬出白印。
他烧的迷糊,双眼就算瞪她,也带着五分迷糊三分可怜。
叶韫皱眉轻斥他:“你哪来的力气,别咬了。”
少年眼泪跟泄了闸一般根本不停。
他哭的跟她要杀他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对我用粗!你,你不哄我,还欺负我,我都要死了。”
“别胡说,你把药喝了就好了。”
“嗝,你,你抱着我睡。”
叶韫气笑了:“你倒是从小倔到大,一点没变。”
“大半夜的,喝完我还要休息。”
少年一双桃花眼又红又润,他湿漉漉的看了她一眼。
嘴一松,乖乖喝了。
叶韫走回去拿了外袍,回来就看到少年已经给她挪好了地儿。
她之前挖坑本就着急,也就是一人的宽度。
让不让都没多少,可他还是给她挪出了大半位置,自己半个身子都趴在潮湿的地上。
刚因为他倔生的那点气,瞬间又散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过去在他身侧躺下,外袍盖在两人身上。
手一勾,隔着衣服把少年圈住,顾忌他伤口,只轻轻放在他腰上没受伤的地儿。
往自己跟前挪了过来。
少年被她圈在怀里,脑袋歪在她这边。
一双被高烧烧的湿漉漉的大眼睛,半睁着,雾蒙蒙看着她。
她轻声说道:“睡吧。”
少年听话闭眼,片刻,就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确定他睡的安稳了,叶韫这才睡觉。
闭眼的瞬间,也突然记起,她确实和少年如此一起睡过。
当时朝野已定。
可能也是突然松懈了下来,恰逢变天,一日夜间她旧疾便犯了。
她本就旧伤不少,当时为了回京救驾更是背上受了一刀,虽早已治好,但她征战多年压根就是提着命来给自己拼今生,何曾有过半分懈怠。
如今外无纷扰,朝堂上下更是尽在她手。
嘴里那口气一松,身体便开始叫嚣。
夜间,内侍发觉不对,赶紧火急火燎的把整个太医院都给搬了过来。
殿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一堆德高望重的太医急头白脸的低声争论着如何医治,毕竟旧疾这种病,说大,挺过去真就没事,说小,一不小心也能送了命。
他们哪敢大意。
何况还是这么一位大宴真正的地皇!
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暗卫,这些人更是吓得冷汗直流,争论的声音都开始哆嗦。
叶韫身子滚烫,犹如置身蒸屉一般。
一群人却堵在房间里,嗡嗡嗡吵得她头更疼。
她眉头紧皱想要喝止,却喉咙烧灼,嘴都长不开,手脚更是没有半分力气。
小小人儿也是趁那时候从人群中偷偷挤进来的。
她眯眼看到他穿着寝衣从人缝中挤了进来,大冷的天却光着两个干瘦的小脚踩在地上。
屋里一堆人估摸着除了她的暗卫都没发觉到他。
她恍恍惚惚的看着他跑到她跟前,踮着脚摸了摸她的脸和嘴,又跑远了。
随后嘴上一湿,她张了张嘴,温热的茶水缓缓流入口中。
瞬间便缓和了喉咙上的焦灼感,连带着心上的烦躁也去了几分。
她闭眼神思渐沉。
妄图忽略周边的噪音和身上的灼烧。
不想不多会怀里却多了一个冰冰凉凉软软的小人儿。
她皱眉,还不带斥责,耳边就响起一声糯糯的嗓音:“韫哥哥,我娘说我是小药包,抱着我什么病都能好,你抱着我什么病也都会好的对不对。”
不对,你娘就是病死的。
她却第一反应是这个,德妃身子是出了名的差,常年喝药续命,走的更是早。
怕是小维泱也知道。
片刻,叶韫就感受到脸上滴了几滴水珠。
不过刚落下,就被那冰凉的小爪子手忙脚乱抹掉了。
只隐隐听到模糊不清的几声抽噎。
然后,她听到有内侍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呼传来。
似有人拉扯,小人儿死死抱着她腰拼命摇头。
顶的她头更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