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叶韫转身。
看着身前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头发散乱,衣衫皱成一团,远没有往日该有的体面。
只有眼神依旧专注,对她满是依赖。
这一刻,叶韫都开始回想,这几年她多方算计,处处设防,却从未好好看他这双眼。
不然,她何至于看不清他对她有多在意。
这种在意,可以让帝王折腰。
有时候人舍命容易,放弃尊严却不易,可他对她却似乎什么都可以割舍。
她忽然心口一沉。
一股难以诉说的情绪上涌,她突然想着假如日后她所有计划都如愿成真,每个人都按她的棋盘落地。
那他?
真的能按她设想那般生活吗?
算无遗漏的叶韫这一刻却没有了往日的胜券在握。
仿佛一个本完美的棋局在最重要的一步出了差子,她看见了,却不知该怎么去归位。
该狠心,还是该如何?
叶韫扶着他肩,感受到外袍上潮湿的凉意。
过了许久,叹气:“你无需如此。”
无需如此低声下气,无需如此,可怜。
这场插曲最终以少年发烧为终结了事。
大半夜叶韫抱着烧成水煮蛋的少年安抚,少年却像是一下找到了宣泄的理由,哭的断了气一样。
中间割地赔偿不胜枚举,才让少年勉强同意上床睡觉好好吃药。
叶韫将自己的卧房腾出来,在外面应着里面一声又一声查岗似的呼唤,等着下人给他洗澡换衣。
她看着天边露出的日头,只觉得闹心又棘手。
那点霞光正艳,本该黎明破晓满是朝气,却不知怎么的就让她觉得烦躁。
罢了。
或许还是孩子,再教养教养可能就能懂事了罢。
她宽慰自己。
因着洛维泱生病,几人只能继续在宅子里修养。
只是没两日叶韫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按照她的性子,本该好好处理洛维泱擅闯她寝房的事,现在因为他一番折腾不了了之,不过不处理归不处理,心里总归有几分不悦。
只是少年病怏怏的脸色,她按捺不发罢了。
但少年自从发烧以后,粘人的劲儿却异常上涨。
上次生病他除了烧糊涂闹腾了下,也没什么别的事,这次却不知道怎么了,难缠的很。
就像现在。
她正和余守常聊事情,坐下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听侍从叫她。
“少爷,小少爷说他不舒服,让您过去。”侍从低着头小声禀报。
叶韫脸色微黑:“他又如何了?”
一个“又”字满满都是她这两日的生活的无奈。
侍从头低的更低:“小少爷说他想吐,头晕的厉害。”
“他整日躺着能不头晕吗?”叶韫拧眉。
余守常看着叶韫脸色,缓缓说道:“发烧最容易体虚,想是小少爷也没力气起来罢。”
叶韫看他一眼,语气微凉:“我也希望是。”
不然昨日腰疼,前日头疼,她日日都要被他折磨一番。
那点心软都快让他消磨殆尽了。
余守常也是这几日见识到了洛维泱折腾人的劲儿。
他也是没想到,原先矜贵目中无人的小少爷,生了病缠人的比贵人家受宠的小童都过火。
整个院子里不是天天来回跑着找叶韫的侍从,就是哼哼唧唧冲叶韫撒娇的少年声。
恨不得时时黏在叶韫身上。
热闹的不可思议。
他其实也没想到叶韫看着那么寡情的人对洛维泱能忍受这么多。
虽然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但俩人容貌并无相似,相处方式又无地位高低之别,关系让他也摸不透。
再者,就算是寻常家亲兄弟也没怎么大了还黏糊成这样的!
不过,他想归想,却不能说出来,虽然不知何种缘故叶韫对他确有几分善意,但他这种人精明白,他于叶韫不过是一个可用的人罢了。
别说是有用的人,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有亲疏远近,这叶家兄弟的相处就不是别人所能介入的。
就像现在叶韫明明不悦,却还是起身。
余守常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叶韫背影。
片刻,垂下眼皮。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落下微暗的阴影。
叶韫刚到洛维泱房门口,就听本安静的房间,传来少年哀哀戚戚的□□声。
“叶韫呢?我头好疼,让她赶紧来,我要死了,好疼啊好疼啊......”
叶韫眉头一皱,她进门:“越来越放肆了,什么死不死的,还敢张口就说!”
洛维泱一顿,扬起一张精致艳丽却苍白的脸,委屈屈看着叶韫,瘪嘴:“我头疼~”
那声音婉转的跟挂了八百个钩子一样。
叶韫耳朵一痒,却露出一副更凉的笑意:“刚不是说头晕吗?”
少年扭着的身子一顿,又捂着头嚎的更凄惨:“完了完了,我脑子已经疼的不清醒了,我是不是没救了?”
“叶韫你赶紧给我看看,是不是脑子坏了?快点来呀......”
“......”
别说叶韫了,就是房梁上的影卫们都恨不得捂着耳朵,用起的鸡皮疙瘩给自家主子拧出个“6”来。
叶韫无奈走到跟前,就被少年迫不及待的拉住右手,用脸蹭上去。
他脸蛋蹭着叶韫手心,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自下而上看着叶韫:“叶韫~”
本面瘫的影卫们青卫们皆龇牙咧嘴......
叶韫倒面色如常,她镇定自若的任洛维泱拉着,左手自然而然落在他另一只手腕上。
洛维泱一怔,猛地收回手,身子也赶紧从叶韫身上撤了开。
叶韫眉梢一挑:“不是让我看,躲什么?”
洛维泱眼神慌乱,耳尖不知怎么慢慢变红,他磕磕巴巴辩解:“其,其实,我病快好了,不用把脉了。”
叶韫目光在他脸上看了片刻,倒也没再多说。
无伤大雅的小谎,她一向不在意。
“哦?”她声音如常:“那你又让人折腾我做什么?”
少年瘪嘴:“你和那余守常有什么好说的?”
叶韫看他一眼:“我们要进迎君城,自然要知道那城主刘然的底细,你说我和余守常有什么能说的?”
少年一噎,片刻,还是嘴硬说道:“那怎么不在我跟前说?”他语气不悦:“再说了,那余守常不过一守门人,以往和旁人也没什么交集,能知道些什么,还不如让影卫们去查来的有用。”
叶韫:“影卫们查没错,但短时间得到的消息必然有限,余守常能知道多少,也得问了才知道。”
“那,那我也要听啊,为什么你们单独说?”他梗着脖子还是满脸不高兴。
叶韫这次没再立即回答,漆黑的凤眸落在他脸上,神色清淡,看的洛维泱不忿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下去,才凉凉开口:“你不是不愿意戴□□吗,怎么带他过来?”
其实叶韫也有些不懂了,她近几年和洛维泱疏远,虽然他的一举一动均在她监视之下,不过少年这两年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很多事情不可能事无巨细她都清楚。
最近相处的越久,她越发觉得长大的洛维泱有些行为着实让她困惑。
她一直只当这是每个人长大后必然有的小秘密。
但回顾往昔,哪怕是前世,也不曾见过她跟前有谁这般过。
前世,她好友遍布五湖四海,高门权贵,贩夫走卒,侠客匪徒,僧侣娼妓......
只要投缘,皆是好友。
虽然都是只是短暂的相逢相知,但于人性,她自以为已然有所成,但现如今对着洛维泱反复无常的举动,她真的有些想不通了。
就像如今,是他非要卸了□□。
也能理解,毕竟生病戴着确实不舒服,而且整个院子都在他们人的包围之下,也无所谓戴不戴。
只要不出房门,谁又知道他的样貌是什么样。
但他却整日折腾,闹腾的鸡飞狗跳,见不得她离开一时半会,对一个陌生的余守常抵触的更是过于明显。
这和那个往日那个权术已然成熟的少年帝王完全不同。
明明给他说,他也显然知道有理,可他任性到恨不得给满身装满刺,扎穿了余守常才对。
况且,说他对自己黏糊的过分,也不对。
每次见她,他是恨不得整个人都粘上她,但她靠近了,他又整个人不对劲,躲来躲去,奇奇怪怪。
她相处最多的少年就是于叶,上一世她活着的最后一年,和于叶一直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于叶和洛维泱差不多大,虽然桀骜叛逆,但也算得上乖,到自己最后的时日,他甚至还是照顾人的一方。
何曾让她费过半分心神。
她叹气,都算是叛逆儿郎,怎么自家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反而让人如此头疼?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是她不适合养孩子不成?
养成这般气人,时常头大的想收拾,又被弄的没了脾气,还得耐着心哄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小祖宗。
是夜,万籁俱寂。
等洛维泱睡着,叶韫坐在屋内看着青卫找到的消息。
微黄的烛光摇曳,在她脸上跳跃出一片冷肃阴凉。
过了许久。
叶韫放下手中书信。
唇微启:“既如此,那便拿他给然儿开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