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洛维泱已经被影卫带走。
叶韫却还久久坐在书房不动。
她又骗了洛维泱。
那年她从已经饿死的女童身体醒来,女童瘦骨嶙峋躺在一个破败的房子里,因着她苏醒的那点生机也将将散去,她拼着最后的力气爬到路边,四周荒凉寸草不生,久久未有人路过。
寒风顺着单薄的衣服灌入身体,她只以为自己又将死去。
却突然听到远处马车驶来的声响。
她费力抬起眼皮,就见一个华丽的马车被几十个侍从簇拥着驶来。
她当时在一个陡坡趴着,离主路不远不近,若没人仔细看可能都发现不了。
可她力气耗尽,别说动了,嘴张了半天也只有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在车轮碾压的声音下微不可察。
马车即将与她擦身而过时,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砰砰砰......”
正在此时,她听见一阵阵急促的拍打声传来。
马车停下,她对上车窗前一双溜圆的大眼睛,一两岁的男童长得极为玉雪可爱,他焦急的拍打着车窗,指着她口齿不清的喊道:“娘,娘,哥,哥......”
等她被人救起后才知道,那是正当宠的德妃私下回家省亲。
所以,她是欠德妃一饭之恩不假,但救她的却是那个粉妆玉砌的小男童。
时光荏苒,到后来她只记得那小男童的耳尖痣,所以当日雪地才认错了人。
她选的一直是他,也并非报恩才辅佐,在迎他为王时那场报恩便已两清。
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她的确将他放在了心上。
她闭了闭眼。
可惜,她两世所求只为自由,总要舍弃些别的。
刚受过惩处的青三小心翼翼跪下:“主子。”
叶韫:“左侍郎那边怎么回事?”
青三:“查清楚了,左侍郎以妾为妻,这次便是带的妾来的宴会,那妾想在您身上求富贵,她女儿这才给您下了药,不过阴差阳错搞混了,把给自己喝的,倒给了您。”
叶韫冷声道:“左侍郎倒是胆大带妾参加宫宴,你去告知他,他的妾寓意谋害于我,一日内没给我一个满意结果,我就先结果了他。”
青三赶紧应声退下。
他一出门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赶紧直奔左侍郎府。
他苦着脸,就知道,小皇帝那伤不是轻挨的。
等她走后,叶韫又张口。
“青五。”
也是一身伤的青五落下:“主子。”
叶韫摩擦着手中的药瓶,稍顷:“找赵常安今晚给陛下安排几个侍寝宫女,如若他不肯,将此药给他服下。”
青五一怔,但还是小心接过:“是。”
看叶韫久久不语,他方要出去,又听她叫住他。
“把这也带上。”叶韫声音顿住片刻:“陛下性子执拗,如若他两个时辰还不肯,就给他服下。”
青五接过,看叶韫再没别的吩咐,这才离去。
他心里比青三还苦,这搞的什么事,这事真做了不管成不成,他都两头不落好,那小皇帝狼崽子一样不定怎么记恨他。
果然每日还是该算上一卦的,唉。
书房再次陷入寂静。
叶韫眸光落在桌案上写好的辞呈上。
神思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逐渐暗淡下去,片片烛火燃起。
她眼睫一颤,眼睑轻启。
青五自外而入,低声道:“主子,按您吩咐给陛下安排了两个侍寝宫女,陛下不从,”他顿了下,声音更低:“已下了药。”
叶韫许久才道:“知道了。”
房间静谧的氛围让青五身上越加紧绷,汗意渗出。
叶韫似回神一般,拿起桌上一个玉佩:“叶氏一族当年参与谋逆本该惩处,因我才得以喘息,我之前答应护叶氏十年,如今还有两年,但我需要提前离京,这玉佩你拿着,等我离京后给叶琰,只要玉佩在,出了任何事都会有人护他,两年后我会让人收回。”
青五接过应是。
没忍住看了叶韫一眼,上首的叶韫面色如秋日寒霜,喜怒尽消,想起宫里发疯似的小皇帝,到底露出几分迟疑。
叶韫瞧见,漆黑的凤眸凝在他身上:“有何事?”
青五低头轻声道:“主子,属下观陛下有些不好。”
作为暗卫,他们最懂人生死,小皇帝已似绝望的困兽,浑身上下隐隐透出死气。
叶韫沉默,并未说什么,只挥手让他下去。
等人离去,叶韫继续像泥人一般对着书案发呆。
她眸光微动,摇曳的烛光中她看到泛黄的纸张一角。
叶韫将夹在书中的纸片拿出来。
是那张长生方。
她回来后便将它一直夹在书里,再没看过。
叶韫一字一句看着上面的字,眸色恍惚。
其实当初她并非没有研究过,但她早就知道这是一张残方,生道亡道都有,独独缺了祭品。
是的,但凡这种祭祀之术,都是有祭品的。
刘然要献祭本没错,错的是他自己弄错了丹方真正的含义。
怨念才是亡道,城民却是生道。
生死道铸轮回,他们本就和祭品无关。
她不知道于叶当年怎么勘透这长生方,但她知道,别说祭品,单单集万千于一身的怨念亡道都已是至难。
她不相信于叶真如史记那般,是葬送吴国的凶徒,只为了成就亡道,但历史无法追溯,他为她的性命已然牺牲良多。
因此,她更该珍惜得来不易的人生,将此生好好过活。
叶韫沉吟着,眸光却透过烛光看到纸上一角泛出的黄渍,她眸色一动,将纸张更靠近烛火,指尖细细摩擦着那处。
随即她沉默少许,将这珍贵万千的长生方靠近烛火。
火焰在纸下燃烧,却并未按照预期那般将纸张点燃。
泛黄的纸张开始泛白,一行字隐隐透出。
叶韫站起身垂眸看去。
只见上面字体由浅至深显示出。
“轮回毕,族亲血,愿赴死,换命成。”
换命成,换命成......
叶韫双眼赤红,这便是长生方?
一命换命,是什么长生?
她指尖颤抖的落下,双眼紧紧闭着,唇色已经煞白一片。
她该是知道的,该是知道的,能让死人复生的秘法,怎能轻易达成。
她一直以为于叶为她背负万世骂名便是她最大的亏欠,却不知她竟还欠他一条命!
迎君城秘史记录着他死时是笑着的,叶韫心口的窒息感一阵阵上涌。
真是个傻子啊。
如何就值得了?
一滴清泪终是自那双紧闭的凤眼下缓缓流出。
那股悲伤瞬间席卷屋内,灯芯噼啪燃烧,却是散不尽的伤痛。
突然叶韫睁眼。
青一风尘仆仆赶回,他跪下将怀中之物置于书案。
“主子,东西已经找到。”
叶韫盯着那竹简,半响没有动作。
仿佛仅仅将那书简打开就已是万分艰难的事情。
那日余守常将他们带到他的住处,她便发现了奇怪之处。
那个院子看似寻常,但规格样式都与她以往居住处有许多相似。
特别是那个迎客松,位置更是突兀。
于叶往日惯爱在她院子的古槐树底下埋东西,所以看着那奇怪的迎客松她便起了心思。
但当时事态紧急她也没着急去看,前段时间归京才想起,便让青一试着去寻一寻,没想到真的有。
只是刚看完那沉重的长生方,她现在一时竟失了气力。
过了许久,叶韫才将书简徐徐展开。
仿似看到一个黑瘦的少年,满身疲惫,但仍笑着对他阿兄念叨。
“阿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卷竹简,且当阿兄找到了吧,那说明那个老道没骗我,阿兄真的活过来了。我知道阿兄有很多疑问,其实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写下这些,但最终还是没忍住,或许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太寂寞了,也或许我到底不是什么乖顺儿郎,终还是希望阿兄能记得我一些。”
“现在应当很多人都在骂我吧,我本不在意,但我阿兄是圣者,我不希望阿兄记忆的我变得更差了。”
“我要向阿兄道歉,我没听你的话用你留的那些东西找个安乐窝快活度日,我一直用阿兄的线人关注着吴国局势,所以提早知道吴国朝堂官商勾结,早已将边防图临摹,只差最后城池交换便能完成交易,我这才先一步用阿兄的边防图纸和周边几个附属国换了平成和万余城民,到这里阿兄应当就能明白,吴国腐朽本就只差最后一击,我这明面的靶子便成了最好的叛国贼。”
“倒刚好成全了那方子上的生死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我确实也做了恶,便是杀了那些害死你的人,但我不后悔,我本就是宗族弃儿,阿兄便是我的家,我家没了,如何能原谅他们?”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可能永远也不能从阿兄这里得到答案了。”
“阿兄,你是不是自己不想活的?”
“你留下的东西明明可以脱离于家自立门户,尊荣一生,但你没有。我知道你病了,但我也知道十年八年的续命你可以做到,你也没有,阿兄,你是不是不想活?”
笔迹到这里明显乱了一瞬,那些字迹更深了几许,随后主人似缓和了,才又继续写到道。
“叶儿不生阿兄的气,是叶儿不够好,没让阿兄想留下,不知阿兄重活的这世怎么样,有没有能让阿兄记挂的人。”
“阿兄,你说要带叶儿去看山河锦绣,异域峥嵘,叶儿一直很向往,阿兄走了这么多年,叶儿自己去看了,确实很美,但叶儿觉得很苍凉,一个人看了那么多风景,叶儿却只觉得更加孤单。”
“我想是因为叶儿没有了阿兄,没了家,所以向往的自由,便成了流浪。”
“所以叶儿真的希望阿兄能真正开心起来,有家有爱,不再寂寞度日。”
“可惜再也不能见到阿兄,如若能与阿兄再相遇该多好啊,如若再见,我希望这次我长得好看些,这样阿兄就能一眼就认出我了。”
最后他轻轻写下。
“阿兄,叶儿还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