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贤人
草庐中,钟老先生仰头观望天像群星,俯首钻研古卷典籍,窗前的景色从春花夏月转到了秋霜冬雪。
当年在南山他卜到了人界的凶兆,妖界的吉兆,之后他便专心致志的卜算着中原大陆各族命运的走向,他发现自打龙出现之后,各族中曾消散于历史长河中的力量都有了复苏之兆,各族的力量开始悄然发生着此消彼长的变化。
怎么会这样?鬼方的血咒术飞速发展,已经成了巨龙之外人界最大的威胁,人界的道术似乎也在缓慢的复兴。
龙生而万物生,龙灭而万物寂灭,钟离怀疑自己之前对天机的理解太肤浅了。
人界的生存单单依靠与妖界言和就能实现吗?鬼方的血咒术也在悄悄的成长,等他长成一头了不得的怪兽,他便会把爪牙往南参与中原逐鹿。
热雪......钟离忘不了那个毁天灭地的咒术,人类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黑铁矿,从此御剑术式微,人类失去了大半个天空。
一年前他卜到了一个变数,人界星象上的薄雾转向了鬼方,人界的凶兆不那么明显了,鬼方的运势却变的更加扑朔迷离。
卜到变数的那一晚六皇子李长源携妹来拜师学艺,宣誓要追随他的大道。
他一直以为那变数指的是六皇子李长源,这一年来他辅佐他在朝中悄悄的攫取权力,与大皇子李端一党争夺每一个珍贵的职位,将王离和沈英这样的道术奇才都送进了学城。
但这几天发生的事令他动摇了。
六皇子跟他说燕翼围有大妖过境,紧接着召梨镇便有巨龙现身,当然最重要的机缘还是赵远,这孩子这几天一直很焦躁,他本不是个爱埋怨的人,可也忍不住当着师傅的面将李瑾数落了一遍。
于是钟离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召梨镇遭遇龙焰的那一晚妖物几乎全军覆没,但至少有一只逃出来了。
那只妖物孱弱丑陋,却能在龙焰中全身而退......钟离有了个大胆的推测,为了验证这个推测,他让赵远去宝华殿把李瑾喊来。
宝华殿的晌午十分清净,燥热的天气将所有人都困在了室内,白简行躺在舒适的金笼里只觉十分无聊,虽说李瑾日常都是围着他转的,但偶尔也会陷进某个话本子里。
毕竟她在认识白简行之前就很沉迷话本子了。
白简行看了一眼李瑾手里的话本子,深绿色的封面一个字都没有,但这人好像喜欢的紧,每次都如痴如醉,还经常傻笑。
什么话本子能比哥还有趣?白简行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悄悄的飞到李瑾身后想一探究竟,没想到这笨蛋竟然十分机警,飞快的将话本子合上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妖物不以为然的道。
李瑾伸出食指摇了摇,最后在小妖物的鼻尖上一点,道“好东西,好东西,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少儿不宜?白简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想竹筷似的小女孩,咱两也不知道谁才是少儿。
“你能看什么?最狠的莫过于书生小姐后花园私通吧。”白简行道。
李瑾吓的坐了起来,伸手捂住了小妖物的嘴,看看周围幸好没人听见,她羞的满面通红的道“你说什么呢?在哪学的这乱七八糟的荤话?以后不准浑说了。”
白简行被她捂的很难受,心想玲说的真没错,人界女孩子果然开口闭口都是礼义廉耻,妈的一句私通能把小家雀儿吓死。
就在这时赵远来了,他一见小妖物便没有好脸色,李瑾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他只是冷着脸道“师傅叫你,带上你的妖物。”
见师傅特意提到了妖物,李瑾心里不免惴惴,这几天她可属实够荒唐的,她本以为她哥回来了才会收拾她,没想到师傅抢先一步。
“你没跟师傅说我坏话吧?”李瑾不安的问。
“我可不说坏话,我只说实话,关于你的小妖物也没什么好话可说吧。”赵远道。
李瑾被他一句话噎的没辙了,师傅向来严厉,万一要求她把妖物送去靖妖司登记怎么办?万一不让她养了怎么办?
她急的在宝华殿里团团转,可是师命又不能违,她总不能公然违抗钟离的意愿吧,这可怎么办呀,她把小妖物托到面前道“你记住一点,千万要记好,如果师傅问有没有下主仆咒,你就说下了。”
“好的。”白简行点点头。
“你在师傅面前一定要表现的很听我话,我要你朝东你不能朝西,我要你向北你不可朝南,听到了吗?!”李瑾问。
“明白!”白简行道。
李瑾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是不够保险,便跑去小厨房将炖的很软烂的牛肉打包了一份,又拎上了几坛好酒。
夏日本就是草木疯长的季节,何况钟离仿着野趣的小院?碎石小径旁的荒草长的比膝盖都高,李瑾拎着东西进了小院,师傅盘腿坐在清凉的门廊上,赵远坐在一旁烤香鱼,焦香的鱼裹挟着茅草的香气在小院中浮荡。
“好香呀师傅,我这个酒配香鱼正合适。”李瑾将酒放到了几案上,盘腿坐上蒲团。
师傅笑意盈盈的招呼她,余光却全放在了她肩上的妖物身上。
此妖不简单他比谁都清楚,李瑾去召梨镇之前他给卜了一卦,卦象显示猎运亨通,猎运亨通的意思是要么抓很多妖物,要么抓了一只大妖。
此妖小如雏鸡,眼神却十分从容,毫无躲闪之态,说明这个妖要么是不善隐藏,要么是不屑隐藏,可以说从容要么是出于无知,要么是出于无畏。
那么他是属于哪个呢?
李瑾和小妖物的相处已经很和谐了,她虽然很起劲的在和师傅聊最近的琐碎日常,但时不时的便会拿点香鱼,牛肉去喂小妖物,或者单纯就是摸摸他的头,挠挠他的颈子,小妖物有时用头拱她的颈窝,有时会用尖嘴啄她的头发,有时还会把李瑾蹭的痒的咯咯笑。
忽然他看到小妖物的腹部有个红点,他是深谙道术之人,一看便知那是个伤口。
“你的妖仆役身上有伤?”钟离问道。
“师傅,你可真神!”李瑾惊讶的望着钟离道。
“还不是一般的伤,有咒术作祟,一般的处方只怕不能见效。”钟离道。
一听这话白简行也惊了,这老头居然真看出了门道,而李瑾已经五体投地了,是真正的五体投地,她趴在地上道“师傅,求您给他看看吧!”
钟离岂会不愿,近距离检查这个妖物的机会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小妖物乖乖的躺在蒲团上露着个肚皮,钟离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伤口,像他这种熟悉各种道术的智者一看便知那是乾坤封印术,这个咒术不是人界的,而是鬼方的,专为封印大妖而设。
也就是说在这个鸡妖的体内封印了一个很强大的妖。
钟离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妖,但是他猜出来了,能在龙焰中全身而退的只可能是巨龙本身。
巨龙那日在召梨镇现身后便消失了,如今看来只有一种解释,他被封印在了这个鸡妖的身体里。
面对着这个天地间有史以来最大的妖,这生命力与力量的化身,即便是被封印了,也能让人血脉澎湃,果然是巨龙生则万物生。
鬼方人竟然已经这么强了,他十分惊讶,他们居然复兴了血咒术,千年后重新获得了屠龙的秘密。
我该怎么办?钟离一下子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饶是智慧如他也不免晕头转向,巨龙被封印了,这也许是他漫长一生中仅有的脆弱时刻。
他只要一只手便能将他掐死,将人界从巨龙的阴影中解放出来,人界扳倒巨龙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么一瞬,绝无仅有的一瞬。
可是然后呢?巨龙他不只属于人类,他还属于整个中原大陆,巨龙生而万物生,巨龙陨落而万物寂灭,他掐死了龙,拯救了人类,却也掐灭了整个中原大陆的生机。
妖族会没落,血咒术会没落,道术也会没落,也许它们和巨龙都来自同一个源头。
可是他又岂能为了中原大陆牺牲人界?用一个人的命换全世界你换不换?
你在关键时刻的抉择决定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死了巨龙,鬼方的血咒术便无人可以抗衡,人类照样灭绝。
最终......钟离做出了个最奇异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