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楚恬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过萧景澄,让他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身子受凉。
因此他明明急得恨不得跑到冷宫的大门前去等楚恬回来,为了不加重自己的病情、给楚恬添麻烦,他也只好乖乖地等在屋子里了。
楚恬一回来,看到的就是皇子殿下眼巴巴的眼神,她心下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做出一副元气十足的样子,“殿下您快看,看我带回来了什么来?”
萧景澄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生怕她出去一回人就变了、又怕因为主子没用、她会受到别人的欺负。
看到她安然无恙、笑容灿烂,他这才有心思将视线投入到以往自己最关心的温饱问题上。
彼时楚恬已经放下杂物,一边“当当当当当”地给自己的动作配乐,一边“咻”地一下掀开了她带来的食盒。
萧景澄往里一看,顿时惊喜道,“是馒头!”
冷宫的伙食差到一种什么样境界呢?丫鬟太监们能带回来的饭菜时常都是馊的,偶有几个馒头,也是粗面制成、不知道放了几天的。
偶尔会有几个新鲜一点的窝窝头,或者是御膳房的小太监们不愿意搭理他们,给他们几片生菜叶子,反而算是待遇好的了。
而在萧景澄的眼里,纵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带着点甜味的馒头,对他来说也是极丰富的盛宴了。
那些奴才们不愿意搭理他,又不敢真的饿死他,时常在外面一连攒好几天的饭菜,才会一口气带回来丢给他。
萧景澄只能挑着能入口的、最新鲜的饥一顿饱一顿地吃,实在是饿极了,就去外面挖草皮。
因此楚恬刷脸换回来的几个只是冷了的新鲜馒头,对他来说,算是过年都不能吃到的盛宴都不为过了。
年关时候是宫里最忙的时候。那些想为自己找出路、又没有太多积蓄的丫鬟太监们,大多会自告奋勇地免费窜到各个他们能去的地方去帮忙。
所以年节一向是萧景澄最讨厌的节日,他不仅要受冷,还要挨饿。
楚恬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不过没关系,只要有她在,她可以让萧景澄回忆里苦涩的一切都变得甜美起来。
现在——楚恬把食盒推到萧景澄的手边,“快用膳吧,殿下。”她温柔地说道。
尽管已经认真地去听楚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但是听到这里的时候,萧景澄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道,“给我吃吗?”
“当然,”楚恬又笑弯了眉眼,像极了萧景澄夜里无聊的时候,在天上看到的弯月,“宫女署的嬷嬷教导过我们,我们得服侍好了主子,才能去料理自己。”
“宫女署?”萧景澄像是个好奇宝宝。
楚恬不厌其烦地回答他的问题,“那是奴婢出来的地方,奴婢在那里待了好些年,遇到过很多很多很好的人。”
“是吗?”萧景澄还是好奇地拿眼去看她,他想了解楚恬这个人,知道楚恬的所有事情。
只可惜,他的肚子似乎不太配合他的脑子。
食盒里冷却的白面馒头传来极淡极淡的面香气,楚恬和萧景澄的鼻子尚能抗住,可是萧景澄饿久了的肚子却扛不住了。
它发出几声响亮的“咕噜咕噜”声,像是在抗议主子对它的冷漠,萧景澄顿时窘迫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楚恬甜甜地笑了起来,却没有夸张地笑出声,“殿下您要是好奇的话,以后我可以慢慢跟您说宫女署的事情。现下。还是先吃一点东西吧。
您的病还没好全,眼下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呢。”
“好。”萧景澄胡乱点点头,然后才伸手从食盒里拿出一个馒头,一掰掰成两半,再伸手递给楚恬。
“诶,”楚恬惊喜地笑了起来,“谢殿下赏赐。”
实则是在心里庆幸,好在擦烈酒的时候,她事先擦过这位殿下的手。不然这又是甜糕,又是馒头的,楚恬还真不一定能欢欢喜喜、没有破绽地接过来。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楚恬一直都待在自己选中的屋子里打扫卫生。
冷宫的房子实在是脏得离谱,甚至连卫生用具都不齐全,楚恬只好一趟一趟地往外跑。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升起找一个小太监来帮自己干粗活的念头。
没有马上将这个念头付诸于实践,还是因为萧景澄。
在提升自己的居住条件的时候,楚恬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主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楚恬拿着抹布进了一回萧景澄的房间以后,他就变得非常抗拒。
真不是楚恬当惯了下人想给他干活儿,实在是她真的很想搞明白,七皇子到底为什么突然抗拒起她来了?
她一边疑惑一边试探,问题是怎么试探都没有结果。
因为他始终抗拒她整理他的房间,但是又不抗拒她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黏糊,她不在他的跟前吧,他又想见她;他一见了她吧,又希望她赶紧离开。
萧景澄就这么反反复复了两天,楚恬的脑子也跟着转了整整两天。
终于在第三天,楚恬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她竟然发现萧景澄在自己扫地!
他的房间她曾经简单清理过,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动了别的东西,这会儿又是一地落灰。这家伙一边扫、一边咳,整得好不狼狈。
楚恬赶忙小跑过去,把扫帚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你回来了?”萧景澄窘迫地红了脸。
“殿下您怎么自己打扫起屋子来了?屋子里落灰大,您还是先到院子里去用膳吧。”
萧景澄认真地按住楚恬手里的扫把,“你不用喊我殿下,宫里哪有我这么惨的殿下啊……”
“嘘!”楚恬吓得要死,这家伙可真不像是一个宫里人啊!怎么什么都敢说?
楚恬假装没有注意到萧景澄羞红的脸,她认真地教导他道,“殿下慎言,您这话,听着倒有些像是在指责咱们的圣上了。”
越往后,楚恬的声音越是小。
好在萧景澄不是一个傻子,他看楚恬的态度谨慎,心中顿觉重视,甚至主动凑到楚恬耳边、放低音量道,“什么?”
——看着倒不是一个蠢人。
这会儿楚恬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了,她趴在萧景澄的耳边,细细地将皇上的尊贵地位和宫中隐晦的禁忌跟萧景澄细细道来。
——当然,仅限于宫女署的嬷嬷教会给她们的那些,而并不包括她自己总结的。
不过只要牢记嬷嬷们的教导,就足够她们这些奴婢们保命的了,放在萧景澄这个宽容度更高的皇子殿下身上,就更是完全够用了。
不教不行啊,万一哪天他一个发自内心地对皇上不敬,她也别惦记着退休了,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经过楚恬的一番叙述,萧景澄才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他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在这宫里又拥有一个多么崇高的身份。
在此之前,他知道他的父亲尊贵无匹,母亲是因为意图伤害他,才会被关进这个鬼地方里来的。
所以萧景澄的日子之所以会过得这么凄苦,是因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原罪。
这个说法可能不够公平,但是皇权之下,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萧景澄非但不能心生怨恨,就连具有歧义的一些话都不能说。
生平第一次,萧景澄对自己的父亲有了一个更深的概念,他是如此的强大,即使他们远在如此荒僻的角落,也不能说他的一句坏话。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失去楚恬了。
这样的念头在萧景澄的心里一闪而过,因为楚恬的叮嘱,他没有显露出分毫。
是以楚恬也就不知道,她以为的小土狗,脑子里竟然会出现化龙这样狂妄的念头。
狂妄的小土狗在现实里奶唧唧地对楚恬说:“圣上的威严不可侵犯,但是我一个冷宫里的皇子,应该就不用讲这套规矩了吧?”
他顿了顿,然后极认真地喊了她的名字,“楚恬,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好吗?你不用伺候我,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还有你有什么想做的、要做的事情,也可以喊我跟你一起!我可以反过来照顾你的!”
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楚恬真的相当心动,让皇子来伺候自己诶!
其实只要她想的话,她是完全可以做到一边使唤人家,一边还让对方离不开她的吧?
但是这样的念头只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遍,又被她抛诸脑后了。
因为这样,实在是太过亲密了不是吗?
她只想跟着七皇子出宫养老,她需要他的身份,但是她对他这个人,可从来都没有动过什么歪念头啊!
如果她想一辈子都在一个人的面前伪装自己的本性,兢兢业业地生活,那她也不会选择来到冷宫了不是吗?
所以楚恬选择装傻,“其实殿下您不用担心那么多的,照顾您是我的责任,我完全可以一边照顾您,一边跟您一块儿生活啊。”
萧景澄却即刻就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什么?”
“没有什么,”他笑了起来,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微阖,“我们先去吃饭吧。”
身为丫鬟,楚恬当然要听从皇子殿下的安排。但是这一次,面对萧景澄再次递过来的掰开一半给她的馒头,楚恬开始深深地后悔,刚刚她不应该为了偷懒而坐在这里的,她应该借帮皇子殿下打扫房间的借口跟萧景澄拉开距离的。
这距离一次没拉来,就次次都拉不开了。
吃完饭以后,楚恬理所当然地准备帮萧景澄干活儿。
这会儿他倒是非常熟练地运用起了自己皇子的身份,把轻松简单甚至是类似于监工——你帮我检查检查,哪个地方没有打扫干净这样的工作都安排给了楚恬。
他自己却是热火朝天地动起手来。
——不妙啊。
楚恬心想,她这何止是被皇子殿下服务了?简直是迎来了殿下的自主攻略。
但是进度条跳得太快的结果,就是她开始犹豫了,她到底是要继续坚守自己丫鬟的立场,慢慢地跟萧景澄拉开距离呢?
还是好好享受这样的过程,直待最后一步登天呢?
她不想为了一个后宅的地位汲汲营营,但是现在,可是对方送上门来了诶!
这么好的机会……楚恬决定不主动、不拒绝、也不负责,反正就是装傻充愣、顺势而为,把形势保留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程度上。
萧景澄帮她干活儿的时候,她也不阻止;皇子殿下在那里干粗活的时候,她就坐在椅子上帮皇子殿下缝衣服。
这可真不是她主动,实在是萧景澄的份例里面只有布料没有成衣啊!
她会给萧景澄缝衣服、教萧景澄认字、和萧景澄相依为命……这种既可以说是丫鬟的使命,又可以说成是家人的温暖举动,楚恬模糊起来简直毫不费力。
只是她在不主动、不拒绝、不责任的时候,小土狗可谓是主动非常。
楚恬喜欢干净,萧景澄就打理房间也打理自己。
楚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清洗干净自己的皇子殿下时的心情,她心里那叫一个警铃大作!
楚恬一向将美貌视做是自己的资本之一,可是洗干净的萧景澄竟然完全不逊色于自己!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整个人的气质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像水一样的干净又澄澈。
又因为年纪较楚恬小两岁的缘故,整个人还有一点奶劲儿,给人一种活力又黏人的感觉。
好在楚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的主子,不是旁的什么下人、她的竞争对手,她这才能够放下心来,好好欣赏他的美貌。
啊,她服侍的主子可真好看啊!
也就是从前他没法好好打理自己,不然冷宫的前任宫女还真不一定会跑。
这样一个好看、能干、还会成天用星星眼看你的主子呢,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起码楚恬就小小地动容了一下,她的动容体现在他生辰那日,她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