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楚行其好像把在庶女醒来以后探望她一次、见她一面当成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任务在做。
尽管他每次过来，楚恬都在休息，但是在跟大夫确认了她的身体状况没问题以后，他的心情就十分平静。
既不急着马上叫醒楚恬，也对一连两次的扑空没什么不耐烦的感觉。
没醒？那他下次再来。
他平静宽和的态度，让下人在面对楚恬的时候也相当放松，只是偶尔会在楚恬面前遗憾，道她又错过了老爷的探望。
楚恬也跟着露出一脸可惜的样子，然后乖乖地喝了下人端来给她的瘦肉粥。
白粥温热，淡淡的米香味和肉香味融为一体，一口下去，整个身体都变得暖和起来。
楚恬乖乖地喝碗粥，乖巧得让伺候她的下人都忍不住心生怜爱。
这些天楚恬都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大夫说这是因为她的身体亏空太大，一朝得以调养和休息，身体就自发地休养起来。
所以下人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次楚恬也还会休息，她关心地掖了掖她的被子，就端着空碗退了下去。
楚恬配合地躺下、闭上眼睛，然后在下人帮她掖好被子、下去以后，她“蹭”的一下睁开了双眼。
往周围一扫——左右无人。
她灵活地跳下床，到房间里唯一的一个铜镜面前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怎么说呢？
五官生得很好、尤其是眼睛，一看就继承了来自母亲的美貌。
但是太瘦了，下颌尖尖、脸颊无肉，一点儿小孩子软糯可爱的感觉都没有。
偏偏她现在就是一个小孩子！所以也没有伴随着年纪、身体和五官一并长开的美感。
太吃亏了，好在五官能打，勉强还是能在惹人怜爱之余，不让人觉得辣眼睛的。
楚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熟练，但是她现在确确实实已经有了对付渣爹的方法。
她在镜子面前最后调整了一下表情，就果断地跑了出去。
一路上，她小心谨慎，力求不引起下人们的注意力。这才原本属于她大哥的院子里成功了，因为主子走了，院子里留下来的下人其实并不多。
但是却终止于她爹的院子里边，好在楚恬最近的关注度高，下人们一见到她，就表示要帮她通知老爷。
楚恬拒绝了。
但是拒绝以后，她磨磨唧唧地留在原地不走。
她爹院子里的下人，果然是全府最有眼色也最机灵的，有温柔的婢女走到楚恬的面前，问她是不是想见老爷。
楚恬点头又摇头。
其实还挺难搞的，但是小姐姐的情商就是高，她把楚恬带到了楚行其的卧室前，问她，“我们一起在这里等老爷出来好不好？”
楚恬就不跑了，她用浑身上下最好看的器官——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眼前的温柔大姐姐，然后小小声地道谢道，“谢谢姐姐。”
大姐姐果然没忍住，对其怜爱之心顿生。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对主家软糯可怜的小主子生出好感，实在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
这份好感，成功地让那名婢女在被人叫走之前，信任地让楚恬一个人留在了楚行其的房门前。
老爷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书房要特别注意一些，但是楚恬既是小主子，书房门口又另外有人看守，只要楚恬不闹腾，她让人留下，也就当做是跟人结个善缘了。
于是楚行其刚刚换好常服，从房门里走出来，轻易就发现了拐角的墙面旁、蹩脚地一面藏还一面露出了半个身子的楚恬。
她看起来跟从前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跟谁都是一副不甚亲近的样子。在面对他这个亲生父亲的时候，还会显得怯生生的、好像他很令人害怕似的。
饶是楚行其对庶女的心性品格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看着她的这副模样，也觉得着实是亲近不起来。
但是今天，她却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口。
小脸上虽然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但是一双生得分外似她娘亲的大眼睛却是闪闪发亮、惹人怜爱的。
而且她又是捡回一命、病体初愈，楚行其对她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他往楚恬的方向招了招手，“身体不是还没养好吗？怎么忽然跑到爹的院子里来了？可是有刁奴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了。”
楚恬先是把头摇成拨浪鼓状，然后才犹豫着从墙后面彻底扒了出来。
她小步小步地跑到楚行其的面前，先是跑到一个稍远的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自以为小心试探、实则相当明显地又向他靠近了几步。
楚行其看得好笑，他问道，“你很怕我吗？”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尤其是楚恬不论是过往还是如今，都表现得颇为畏惧她这个于家中甚是威严的爹爹。
可是楚恬听到楚行其的发问以后，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与其交流的话题似的，虽然磕磕绊绊但是丝毫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嗯！从前爹爹看起来很凶！”
虽然楚行其的长相是偏向温和文雅那一挂的，但是他不做表情的时候，朝中大权在握的一品大员的气场，就会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于是楚恬先是这样肯定地回答了，然后就又害羞又肯定地补充道，“可是现在！我觉得爹爹——”说着，她激动的表情忽然顿住——等一下，爹爹现在好像还是很凶。
楚行其被她笨拙的样子逗笑，其实他并不讨厌笨拙的孩子，他只是不喜欢孩子表现得太过怯懦和小家子气，这点可以从他平日里对待楚莫愁的态度中看出一二来，所以楚恬才会暂且定下这样的跟他的相处基调。
此刻，从他愉悦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楚恬分析得是对的。
他甚至还进一步地调侃道，“怎么了？难道爹爹现在还是很凶吗？”
楚恬呆呆地摇了摇头，楚行其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温文尔雅，不但不凶，反而还很温柔。
她不解地看着爹爹突变的气质，但是嘴上却还是第一时间表明心意道，“凶也没有关系！我知道爹爹是个好爹爹。”
这是一个很纯真也很质朴的夸奖，楚行其的心却微妙地跌宕了一下。
其实细数过往，他对于楚恬来说，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爹爹。
但是此刻，她是如此真挚且诚恳的认为着，她的眼神——突然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楚行其和楚恬母亲白氏的相识，源于一场英雄救美。
白氏是他自己做主纳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妾室。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他这么一个人、一束光。他对她而言，就像是世界上的唯一一个救世主。
可是他却没有保护好她，他把她从苦海中拉出来，却又将其置身于另一个漩涡之中。
他没有保护好她，更没有保护好他们两个的孩子。
可是多年以后，他却从他忽视的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眼神、一样的眼神——一个将他视为她小小世界、短短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救世主的眼神。
楚行其忽然讷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孩子，以及这个孩子眼中衬得他仿佛格外不合格的期许和感激。
但是他难得的想要逃避的情绪才刚刚生出来没有多久，楚恬就怯怯地喊了他一声，“爹爹？”
楚行其飘忽的思绪就这么被她的这声爹爹拉回了眼前、此刻，他看着楚恬眼中、不同于白氏的、独独属于孩童般的纯真与纯粹，心想：还是来得及的，至少在幼女的身上，他还是来得及护着她，保护她不被任何人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