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这是第几天了?”谈萤抱着膝盖,拿钳子拨弄着身前的火盆。火炭已经不太亮了,随意翻弄两下,燃尽了的白灰就腾飞起来,落在裤腿上。
“我怎么知道?!”小陶没空理她,整个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自从它抢了一次李骰的泡面,就彻底沦陷了。
以前过得都是些什么苦日子啊,“吸溜吸溜”地把面汤都喝尽,它意犹未尽的目光挪向一旁堆放的东西。
好歹顶着个神兽的名头,居然跟个小孩似的,见着什么新鲜的第一反应是好不好吃。谈萤有些头疼,“你别吃了啊,吃完了上哪补?”
“啧……”小陶撇撇嘴,到底是懒得动,往身后的椅背一靠,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说起来,这一堆东西,还是那天晚上她和李骰偷摸去茶厂“换”的。反正是为了碧水,宗祠也不会在意这点损失的,谈萤仰着头看满天繁星,理所当然地认为。
殊不知,宗祠按着圣灵的话,第二天诚诚恳恳恳地来送行。不说压根没遇上人,甚至还被底下的村民报告,仓库的东西少了。
聂老头在圣灵面前不好发火,一回到茶厂,检视完仓库之后差点气急攻心。“这叫少了?!”他盯着守仓库的人,几乎喷火,“都搬空了!”
那村民臊眉耷眼的,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不是还留了些东西……”
那丫头片子能这么好心?聂老头狐疑地走过去,看见一大包塑料袋装着的……种子。
沈清兰以前就喜欢自己种些蔬菜,近些年虽然没那么勤了,这些种子倒是还保留着。于是乎都被谈萤拿来交换了。
有种子,还愁没饭吃吗?那村民对谈萤一伙人还挺有好感的,心里倒也不觉得不舒服,还有点懊恼昨晚睡太沉了没第一时间发现,不然还能和偶像说上两句话呢。
同样懊恼的还有第二天没见着人的牧牧和他的妈妈。他们大清早就到了,可惜被告知小萤姐姐已经走了,牧牧有些失落地扯了扯妈妈的手,“妈妈,他们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已然痊愈的女人蹲下,将牧牧抱在怀里,轻声回应,“也许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再乘船了。”
一旁的方仲山若有所思地攥紧小婉的手,呐呐道,“这人,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今天轮到谈萤值夜,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小陶,“你怎么不睡?”
小陶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刚要睡着……”炭炉把躺椅和躺椅上的人烘得暖融融的,刚吃饱它就困了。
微弱的火光照得四周披上一层浅淡的橘色,俩人面对面坐着。一个眼皮耷拉着,一个意兴阑珊地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可惜平淡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舫船兀自破开水面,悠悠地驶进一条狭窄的街道。这些天里,谈萤搜刮物资的同时,还扒拉出一本地图册。
两旁的建筑越挤越窄,巨大的黑影并着婆薮的树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吓人。
谈萤把一旁的地图册扯过来,不停地翻找,心里有些纳闷,这条路有这么窄吗?
一路上的建筑换了又换,从凫毛村出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庞大的建筑群。这是个老旧的小区,舫船按着谈萤的路线,竟是闯进小区来了。
“欢心小区?”谈萤看着地图上的地名,心里涌上一股熟悉感。
船舱里,床头摆放着一个透明水杯,正养着一株淡紫色的花。此刻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床头传来,把昏睡的李骰叫醒了。
“主人,有情况!”
惺忪的眼还未睁开,他摸到一旁的细绳,使劲一拉。“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声顺着绳索传到各个房间,包括船板上的空地。
“我说过一万遍了,别叫我主人!”被个大汉的声音每天主人前主人后的,是个男的都受不了。他很快就蹬上鞋,披件衣服就出门了。
谈萤也听到了,警惕地直起身,看见敏捷跳上船板的水葫芦,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正好一片云朵遮挡住本就不太皎洁的月亮,四周瞬时暗淡下来。
“救……救命!”不再是浑厚的声音,这个水葫芦的声线是个小孩子。它一跳上船板就一直在抖动身体,仿佛被什么的东西缚住了。
谈萤正要凝神细看,还未靠近,水葫芦鼓胀的肚子突然迅速充气变大。
小陶眼疾手快地把人扯向后,俩人齐齐后退,眼里仍盯着越来越大的水葫芦。
“主人……”水葫芦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最后目光落在二层的李骰身上。
他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面,安抚地轻声道,“说说看,遇见了什么?”
水葫芦的声音有些飘忽,却还是思索着回答,“好多人…他们在跳舞。”
和谈萤对视一眼,李骰试探地上前两步,“很多人跳舞……然后呢?”
“呜……”水葫芦欲哭无泪,肚子还在不停地变大,碧绿表皮被撑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
眼前的精怪反馈到脑海的情绪很是奇怪,李骰皱着眉又近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暴呵,“闪开!”
他只来得及背过脑袋,一瞬间,达到极限的肚子“嘭”地爆开。李骰脑子里传来微乎其微的疼痛,紧接着是枪林弹雨般的打击,纷纷炸到了他的后背。
持续了三四秒,纷飞的□□才算是停歇。李骰的外套不能要了,上边布满了细碎的植物碎片,更多的,是一粒粒两头尖锐的小东西。
“这是……种子?”个别势头猛的,已经隔着两层布料,扎进皮肤表皮。李骰呲牙咧嘴地掀开衣服,发现那只是寻常的种子。
谈萤蹲在地面,捻起其中一粒,神色有些复杂,“这是不怀好意啊……”
正当众人以为这波变故平息时,一侧楼房里,一双躲在窗帘后边的眼睛转了转,低声吩咐,“老三老四,动手吧。”
小陶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如同炸毛般直直竖起,他大喊,“不好!”
“砰”巨大的重物骤然落到船板上,谈萤回头,看见两具硬邦邦的身躯。
“这是什么,石敢当啊?”李骰还在拍着衣服上的种子,觑着那两个大块头。
石人却听不懂话里的嘲讽,只是执行主人的吩咐。举起的胳膊力大无穷,敦实的身体仅是随意挪动一下,舫船就往一个方向倾斜。
俩人很轻易就把人抓住了,几乎没费什么事。谈萤默不作声地束手就擒,在石人出现的时候,她就猜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老早他们就协商好了,出门在外,不要张扬,必要时当当孙子也没什么坏处。
现在就是当孙子的好时候,三人被石人带离舫船。刚离开,那船就消失了,躲在房间里窥探的张强惊奇地挑了挑眉。
缩小的舫船连带着仍在入定的向川泽沉入水底,一个水葫芦摇摇晃晃地将果核大小的木刻纳入肚子,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
张强挪开视线,扫过在场的诸位,沉着脸开口,“小心有诈。”接着把面具戴上,静静等候。
电梯早就不能用,三人走在中间,一前一后夹在两个石人之间。一路上谈萤左瞧右瞧,把整栋楼的布局暗自记在心里。
五楼,谈萤瞥一眼敞开的窗户,思忖着这个高度,直接跳下水还能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眼前的大块头推开其中一扇门,李骰跟了进去。谈萤最后,被石人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一下,踉跄着跌进去。
一进去她就发现了非比寻常的地方。头顶是一盏昏黄的灯,正幽幽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台收音机在吱吱呀呀地说话。谈萤眼睛亮起来了,他们有电。
李骰同样意识到了,浑身的懒劲收了起来,眼神有些兴奋地梭巡在座的几位。
这一看倒是有些愣怔,不大的空间里坐了四个人,再挤进他们三和两个大块头,顿时显出些诡异的温馨。
人多倒不是什么难事,谈萤头疼的,是他们全都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事情,别是摊上些穷凶恶极的人吧。
滑稽的小孩玩具此刻带着成人脸上,偏偏他们信念感很强,竟是没一人觉得不对劲。
那浓墨重彩的孙猴子冷哼一声,掐着嗓音质问,“什么人?也敢闯入我们的地盘!”
标准的强盗开场白,谈萤默默腹诽,脸上适时地露出些惶恐不安的表情。
这也是他们说好的,对外宣称李骰是大哥,自己和小陶只是被哥哥抓回去的贪玩闯祸的姐弟。原本向川泽的定位是家里雇的打手,现在人不在,倒是好糊弄不少。
却没想到小陶突然放开了谈萤的手,“哇”地干嚎起来。顿时把在座的包括李骰和谈萤吓得回头,不是,您戏瘾犯了?
这些天一天比一天无聊,好不容易来个乐子,不发挥一下怎么对得起它对镜反复练习的演技?
但是他没能嚎出第二声,玉面慈和的唐僧突然捂着他的嘴。
小陶扭着身子挣扎,听见这人阴恻恻地警告,“再叫就杀了你!”
这人毫不讲理,随手扯过一块不知道用作什么的布,居然想要直接地塞进小陶嘴里。
谈萤暗叫不好,若是让絜钩鸟被这布塞住嘴,那彻底不用玩了。她硬生生挤出两滴泪,腿一软就半跪在地,“不要啊,他只是个孩子!”
说着把小陶揽进怀里,同时递个眼神过去,急切地求他别闹了。
唐僧直起腰,冷淡地瞥一眼蹲跪的谈萤和小陶,“管好他的嘴。”终究是没再做什么,轻飘飘地把抹布扔了。
李骰除了一开始差点绷不住,之后一直都摆着严峻的神色笔直站着。看着那坐在上首的孙猴子,朗声道,“我们无意闯进你们的地盘,初来乍到,很多都不懂,”说着停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币,“实在是抱歉。”
他微微弯腰,作势要把钱币递上去。
“噗呲”钱没递到孙猴子跟前,一旁的二师兄笑着站了起来。谈萤思忖着那声音和身形,心里断定这是个女的。
肥头大耳的二师兄面具底下传出娇滴滴的声音,“这年头,还有如此清新脱俗的蠢货。”她接过厚实的纸币,倾身上前,拍了拍李骰冷然的侧脸。
李骰无声地和面具底下清澈的眼睛对视,还没说什么,那女人随手一扬,淡粉的纸币漫天飞舞,落在沉默的三人身上。
他们确实是故意带钱的,目的就是为了印证这外边的世界是不是也和凫羽村一样。答案显而易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他们废话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沙师弟站起身,打量了一下不谙世事的三人,浑浊的眼里泛出残忍的笑意。
“老三老四,按住他们!”一旁的石人听令上前,把三人牢牢制住。
二师兄还有些意犹未尽,纤细的指尖摸了摸李骰的脸,“可惜这张脸了。”下一秒却骤然冷声,“把衣服都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