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市
船开出去一段距离,空气中充斥的血腥味还有些残留,孙齐晟终于忍不住,扶着船舷把才下肚的晚饭吐了个一干二净。
谈萤脸色也不好看,不过是带着面具看不出来罢了。
这些怪物敢堂而皇之地拦路,显然是在这榕城占山为王惯了。反倒是和水底人间对峙的白鸢楼,半点动静都没有。
明天才是重头戏,李骰伸了个懒腰,正打算上楼睡觉。
他们出门打的是飓风团的名头,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主动招惹,倒是省了他们值夜班的功夫。
在经过船板上围着烤火的秦三淼俩人时,其中一个懒洋洋地开口,“这么快上去,你们都没真正见过榕城吧?”
一个废弃得被怪物霸占的现代城市,有什么好看的?李骰没管,抬起脚往上走。
恰好趴在栏杆的孙齐晟终于将肚子吐干净,一脸青白地抬头,很快就被眼前所见震住了。
“怎么可能呢?”他低声呐呐,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
就连站在旁边的向川泽也短暂地被惊住了,这些人……居然和怪物相处得相当融洽,而这聚集的人数,不亚于灾前的夜市规模。
“……真是讽刺啊。”谈萤看着那几个谄笑着和吊蝇蛛说话的那几个商贩,心中没由来地一阵唏嘘。
“大哥,我这小本生意。”那满脸油腻的肥佬站在摇摇晃晃的木船上,掏出一个湿淋淋的东西,想要塞给趾高气昂的吊蝇蛛。
四周有不少这样趁着夜色出来兜售东西的小贩,木船上挂着一盏通红的灯笼,犹如飘荡在水面上的孤魂野鬼。
“这就是榕城长久维持下去的原因,鱼市。”秦三淼望着灯笼透出的红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能力者不必提,普通人想要在这样的乱世里活下去,就只能出卖自己。”
“你是说,狼狈为奸?”李骰扭过头,顺着光线,把秦三淼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捕捉得一清二楚。
宋陵在一旁好心的提醒,“是公平交易,不过任何钞票都没用了,基本都是以物换物。”
一个声音无比颤抖,“这也是……‘物’?!”孙齐晟指着将那团湿漉漉的东西塞进嘴的怪物,那东西分明还在不停的跳动。
耸了耸肩,宋陵轻嗤一声,“怎么,你还指望它们吃素啊?”
刚刚尸体被分而食之的场面又在脑海浮现,孙齐晟又想吐了,谁料刚趴上去,有胆大的商贩正好凑上来,俩人撞了个正着。
这船比寻常的要豪气得多,一个小贩凑上来之后,更多的人划着船靠近。
本就不大的水面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谈萤没办法,只好先将船停下。
按理说看面具就知道,这群人是飓风团出来的,但众人不知道为何这次没有被驱赶,都一哄而上。
有想换米面的,有想换武器的,更离谱的是,谈萤注意到,一个几乎饿脱相的男人举着一个红紫的东西,不住地喊着要换奶粉。
那东西,她盯着那团显而易见的东西,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至天灵盖。
“呀,这可是好东西啊。”语气是惊喜的,谈萤却看不到秦三淼脸上一点笑意,“这东西和那几个畜生换不就行了?”
男人听见了,艰难地摇了摇头,干瘪的唇翕动着,“它们给的太少了。”
就在小贩一拥而上的时候,向川泽注意到,几个似乎是巡街的吊蝇蛛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其中一个悄悄离开了。
他走过去在谈萤耳畔说了这件事,表示不能在这吸引注意了,越来越多人聚集在这不是一件好事。
谈萤当然也知道,瞄了眼丝毫反应都没有的秦三淼俩人,心中暗叹。
认命地上楼,和小陶这吃货手里硬是抢了些吃食。
小陶中午吃得撑极了,在床上躺着还一哼一哼的,“别拿这个,这个好吃,那个也别给,我还没吃过!”
拎着一袋子下楼,顿时吸引了四周小贩的目光,眼中的渴望几欲要扑到谈萤身上。
“往后扔。”把东西塞给李骰,谈萤拿了其中一样,递给了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
“是豆浆,聊胜于无。”她躲开男人执意要塞过来的紫河车,跳到一旁。
正好李骰那边吸引了不少商贩,她立马驱动舫船,突然,旁边伸出的一个胳膊把她扯得踉跄,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谁,一个纸团就被塞进手心。
很快就把那群商贩甩在后面,谈萤回头没找见给她塞纸条的人,只好将手中的纸团打开。
熟悉的字迹,谈萤心中一跳,按捺住激动往下看。
“萤萤,小心大姥姥!”
字迹是妈妈的,写的时候似乎很仓促,笔锋锐利得要飞出去。
但字里行间的焦急和担心已经溢出纸张,谈萤从一开始的欣喜回过神来,开始琢磨这张纸条的透露的信息。
爸爸妈妈只能这样联络自己,就已经表明他们的处境相当困难,而这句小心大姥姥,更是给她一记重击。
大姥姥也被控制了?谈萤忽感一阵恍惚,她这算是……举目无亲吗?
她突然记起一件事,急不可耐地拉着向川泽问道,“你上回是说,白鸢楼的楼主姓谈?!”
见向川泽点了点头,一旁凑过来的秦三淼也跟着附和,“对啊,白鸢楼的楼主叫谈白松。”
骗人!肯定是骗人的……谈萤扶着栏杆坐到船板上,爸爸不可能是白鸢楼的楼主。
但如果不是,她惊悚地意识到,如果不是,那这楼主,只可能是为了吸引她过去。
她遍体生寒,如果没人提醒她,是不是她就会欣喜地扑向白鸢楼,主动羊入虎口?
在舫船远去得只剩一个点的时候,一个坐在小船船头的男人钻进船篷。
幽暗的环境里,一个女人躲在最里面,上身披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暗哑的嗓子急切地询问,“萤萤她还好吗?”
破败的被子底下,压着还未来得及盖上的笔帽和撕开的纸张。
正要回答,木船外面却有人大力地锤着木板,“喂,有人吗?”
谈白松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转身掀开帷幕出去。
那几个人喝了酒,浑身一股臭味,领头的人扭头笑得极其下流,“我跟你们说,这女人的滋味,可是实打实的销魂!”
这话引得其余几个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纷纷表示要第一个进去。
“去你的,”领头的人一把推开谈白松,“别在这碍手碍脚!”
谈白松的脸顿时煞白,连忙把人拉住,急声道,“几位大哥,今天不合适。”顾不得会不会招惹到不应该招惹的人,他贴在那酒鬼耳边,小声地说了两句。
醉醺醺的人听了,酒醒了一半,觑见船篷里那女人半边脸坑坑洼洼,啐了一口,“呸,真特么晦气!”
正好几个同样做这样生意的小船靠近,一个丰殷的女人扭着腰走出来,掐尖了嗓子娇柔地喊,“小哥,过来玩呗~”
“哎,这个好,这个好!”几个烂醉的人转眼就爬上了另一条船,不一会,水面就泛起了意义不明的涟漪。
谈白松见虹姐把人引进去,暗道一声谢,连忙把小船划走。
除去主干道的火光,榕城许多边角旧巷里,仍是漆黑一片。
而小船似乎极其熟悉此处的道路,接连转过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处废弃的小旅馆前。
这个小旅馆是许多做皮肉生意的人落脚处,其中就包括谈白松夫妇。
刚回到属于他们的房间,周胧就忍不住抽泣出声,泪水滴落到布满伤痕的双手,她忽地卸下浑身的力气,抖着手摸上自己的左脸。
“我这样,萤萤还会认得我吗?”
将暗自落泪的妻子揽入怀中,谈白松轻轻抚慰着周陇的背,缓声安慰,“怕什么,我今天过去,看到她好好的,这不就够了吗?”
挣开怀抱,周胧抬头,心疼地望着丈夫眉间一道显目的伤疤,“还疼吗?”
“都多久了。”谈白松豁然一笑,将妻子的碎发掖到耳后,“明天我再出去打探打探,一定要搞清楚水底人间这次到底做的什么局。”
躺在床上的小陶惬意地翘着腿,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几个电池,他又能玩游戏机了。
但是玩着玩着,他就没劲了,这单机游戏玩这么久也终于腻了,把游戏机一撇,仰躺着看天花板,倍感无趣,“好无聊啊。”
舫船是他的宝贝幻化的,所以他一闭眼就能感知到各个房间的动静。
新来的小子居然吐到脱水,向川泽正给他冲盐水,两个赖上来的添头还在船板上烤火,哦,还没给他俩安排房间呢。
正想起身安排安排,他突然停顿住,不可思议地抽了抽鼻子。
这个味道……错不了,是妖气!
这张纸条弄得谈萤心神不宁,也待在船板上烤火。秦三淼感觉她情绪不对劲,用火钳挑了挑炭盆里的火炭,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了?有人惹你?”
谈萤心中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榕城的情况比凫羽村糟糕这么多,无论是吊蝇蛛的智力程度,还是各种组织的完整度,都给她难以言喻的荒唐感。
“你们榕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这什么问题,秦三淼撇了撇嘴,“我想想哈,”她掰着手指头,似乎真的在认真算。
“七月多吧,”她也不确定,“你问这个干嘛?”
一直没说话的宋陵盯着闪烁的炭火,突然来了句,“7月18。”
“我家就住在青谭公园附近,7月18日,公园里的潭水突然暴涨,在凌晨的时候就已经淹到道路外面了。”
看到俩人诧异的目光,他笑了笑,“为什么记得呢,因为那晚我在等游戏更新。”
好质朴的理由啊,谈萤感慨,18号……比碧水的状况几乎提前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