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井
“咯吱—”笨重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赵明灵活地从缝隙里闪了进去，手掌还小心护着一小瓶奶。
他按耐住喜悦的心情，没有大喊出声，蹑手蹑脚地来到西边的屋子。
“娃儿，你爹爹回来咯！”他悄声自言自语，掀开门帘进去。
屋里窗户都关得紧，炕底下还烧得火热，没一会赵明就出了汗。
“这老头，想不到这么舍得，大白天还烧炕！”
正嘟囔着，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赵明连忙快步走到床边。
“惠娟，你醒了？！”
半躺着的女人扭过头来，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赵明突然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一堆话堵在嗓子眼，临到头却只能丢出个硬邦邦的问候。
“你还好吧？”他局促地扯着衣裳，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惠娟生了孩子之后容光焕发，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耗费气血的样子，难道是她恢复得太好了？
肯定不是，生孩子哪有这么容易！赵明默默否认了自己，决定今晚杀只鸡给惠娟补一补。
“来，你瞧瞧我们的孩子。”惠娟见赵明一动不动，还当他没反应过来自己当爹了，将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
视线突然被一个又白又软的小婴儿挡住，赵明愣怔片刻，再缓过神时，正好对上女儿睡眼朦胧的眼睛。
刚出生的小孩总是睡不够，他痴迷地盯了一会，忽然记起一旁的羊奶。
“这个，这个，”他示意桌子上的东西，面色坨红，“惠娟你身子还虚，我买了些羊奶让宝宝先对付着。”
见他抱着孩子比抱着一摞金砖还要紧张，惠娟抿着嘴将孩子接过，淡淡地瞥一眼那一小瓶羊奶。
“没关系，我能把孩子照顾好的。”
从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出来，赵明还在回味刚刚抱着宝宝柔软的感觉，险些没让门槛绊倒。
“哼！”一出门，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冷嗤，他抬起头，看到老爹抱着一摞柴火正站在大门处。
“爹……”他有些畏怯地小跑过去，将柴火接了过来。
两人靠得极近的时候，赵老汉恶狠狠地低声斥骂，“这门开这么大，你是嫌家里不够乱是吗？！”
赵明快速瞥一眼老爹的身后，颤颤巍巍地把门关好，还伸出头小心地探看外边有没有人看见。
“爹，不用这么紧张吧？”
昨晚也是，连惠娟生孩子时都被勒令不许发出声响，他在门口听着她的压抑难受的声音都快心疼死了。
赵明将木门合拢，觑着父亲的脸色，忐忑道，“大仙师这么眷顾我们，肯定舍不得让我们家出人的……”
“混账！”话音未落，赵老汉就一声暴喝，佝偻着身子猛地踹向儿子。
膝窝一痛，赵明险些跪在地上，他不忿地瞪着老爹，“本来就是！宝宝的出生是大仙师的示意，我磕过头的！”
“一定是祂看我和惠娟这么辛苦，才赐给我们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娃娃！”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抱着柴火撞开面前的赵老汉，往烧火房去了。
一番话将赵老汉气得语无伦次，指着赵明的背影“你”了半天，竟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骂起。
迅速窜起的怒火涌上头，赵老汉眼前一片片发黑，寒风一吹，更是凉透心扉。
枯苍的手扶着土墙，硌手的黄土被他用力握捏，碎裂的泥土“簌簌”掉落。
“造孽，造孽啊……”他似乎是感受不到手心的疼痛，摇着头一步一晃地回了东屋。
院子里很快恢复平静，没人注意到站在西屋窗户后的惠娟，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抬起手缓缓悬至面前。
屋里不算昏暗，她借着光看到自己布满茧子的双手，低声喃喃，“真好啊……”
茂盛的山林间，随着太阳渐渐落山，气温迅速下降，一阵大风吹过，激起一群受惊的小鸟，但很快，又重新归于静谧。
望着不远处的村镇，明霁捂了捂胡乱作响的肚子，没好气地瞪了眼一旁的雪貂，责备道，“都怪你，把东西都吃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昨晚大仙师的气息不过是出现了一小会，等到她和小白追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弄丢了方向，只能知道是在前边的村子里。
她们蹲守在村子外的一棵大树上，已经守了一个白天了，仍然没什么收获，反倒是因为无聊，把背包里的东西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站在树杈上的雪貂满脸不可置信，仿佛不能理解这都能怪到自己头上，激动地“咕咕”大叫，把脚底下的树杈抖得一晃一晃的。
掏了掏耳朵，明霁只当没听见它的解释，伸了个懒腰，似乎有些苦恼，“哎，没东西吃怎么办啊？”
“咕咕！”雪貂的声调降了下来，伸出的小爪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
懒懒地瞥了一眼，明霁不屑嗤笑，“等你把鸟抓回来，我恐怕要饿晕在这了。”
被质疑了能力，雪貂顿时立起身子，呲牙咧嘴地威胁，见她仍是不信，转身就想飞扑到另一棵树上。
“诶，诶！”明霁眼疾手快地把它拦住，看着小白滚得脏兮兮的皮毛，终于良心不安，“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捕猎呢，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雪貂迷惑地转过头，发现明霁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的村子。
心中警铃大作，它三下五除二攀上明霁的肩膀，在耳朵旁边拼了命的怪叫。
强忍着听了几句，明霁实在是受不了了，把小白薅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是见机行事吗，知道什么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吗？”她对着雪貂拽了一波学识，把它绕得晕头撞向的，勾起了唇。
“所以说，别把家里那套带出来，也别再想拿老头的话压我。”
顿了顿，她朝雪貂眨了眨眼，嬉笑道，“至于规矩，你和我逃跑出来，本身不就是坏了规矩吗？”
这话把雪貂噎得死死的，瞬间气势就弱了，连皮毛都无精打采的。
“咕……咕……”
“是是是，都怪我把你拐出来，”明霁把锅都背到自己身上，也不在意，丢出最后一个杀手锏，“可是我们如果不进去，万一大哥在里面呢？”
本就颓然的雪貂听见这话，短暂地精神了一下，紧接着又垂下脑袋。
明霖偷跑出来几乎半年了，家里只剩她一个人面对一群老头，苦闷得很，平日里最粘明霖的小白更是一日比一日低沉。
要不是好心好意在临走前透露点消息，还真以为她想“拐”带一个小累赘吗？
“得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们就去借点粮食就走，怎么样？”明霁说着，手臂撑着树干，微微使劲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咕……”雪貂无奈，只能跟了上去。
审讯房前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这才有些尬尴地打了个招呼，算是把这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翻篇。
眼看着这个村寨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嘴硬，连屁大点的小孩都心思不纯，明霖实在是饿得难受，转身就往村里去。
毛蛋见自己的算盘落空，正悄摸摸地挪着步子，想来也是打算逃跑。
却没想到自己身体刚有动静，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喊住了他，“毛……毛蛋？！”
陈阳云顾不上一旁的人，慌张地蹲下身，扶着毛蛋的肩膀，“你怎么出来了？是大嫂出什么事了吗？！”
毛蛋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是自家堂姐，顿时抿起嘴瞪大眼，湿漉漉的眼珠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流泪。
是谁在为难窘迫的时候遇见熟识的人都会卸下满身的戒备，毛蛋硬撑着没有哭，回应道，“家里，家里没东西吃了，我去了躺菜园……”
“胡闹！”此刻的陈阳云皱着眉呵斥，刚要继续说教，就听见一旁传来几声咳嗽。
谈萤笑着放下唇边的拳头，“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啊，只是你看这地方，似乎不适合讲话呢。”
“不如我们去你家里好了，正好聊聊你们村的事情？”谈萤笑眯眯的，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生怕把这一群小的吓跑了。
一旁被缚住的孙龙只是封住了行动，嘴巴还是不停地叫骂，“别听他们的，都是骗子！”
直起身，谈萤语气不咸不淡，“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完全有能力现在就让你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为什么至极只是好声好气地和你们商量呢？”
陈阳云若有所思地扫过其余人，咬着下唇，似乎很是纠结。
“他们是在胡说八道，等你把他们带进去，就会翻脸不认人的！”孙龙喊得声嘶力竭，要不是周围有人看着，指不定就要扑上去了。
“好！”陈阳云最后扫了眼秦三淼，旋即低下头拉着两个弟弟离开。
她知道，以这伙人的能力，要是一昧拦着不让去反而是会引起他们的不耐，倒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
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想着村子深处去，孙龙眼珠子都瞪红，嘴里叽里咕噜地不停谩骂，也不知道是冲着谁。
“闭嘴！”李骰随手一挥，密密麻麻的松针把他下半张脸扎得惨不忍睹，总算是封住了嘴。
走在道路上，向川泽皱着眉看四周的房屋，有些不解，“怎么都空荡荡的，没人住吗？”
反正以后也会知道的，倒不如现在说了拉倒，陈阳云浅叹一声，解释道，“都搬出去了……”
搬？众人不解，这块地方是行走这么久以来看到的唯一一处没有被淹的，这么还有人想要搬出去？
似乎是知道他们心中的疑问，陈阳云接着说道，“这个地方，种什么死什么，连食物都不能保证，又有谁愿意留下来呢？”
“村里人都说，这里是被诅咒的地方……”她声音越来越低，没一会就被风吹散了。
一路无言，很快，他们进入到村子的深处。
那是一个普通的院落，陈阳云停在门口，侧开身子，“里面就是大家休息的地方。”
明霖大摇大摆地进去，一推开门就被兜头淋了一脑袋灰尘，正要回头骂人。
只见陈阳云站在院子的竖井旁边，不咸不淡地说道，“真正的入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