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
月色溶溶,二人在院门前别过。
目送韫棠回屋,此刻林乐澜心中只是想,这样的尚仪大人,究竟有谁能够与之相配呢?
她想不到答案,踏上了铺满月光的通往自己卧房的小路。
一夜无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嘉会节渐迫近,宫中紧锣密鼓地筹备开来。
“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何问题?”韫棠批复完手中有关乐坊演曲的文书,抬眸看向林乐澜。
她午后去尚宫局送了宾客朝见的案牍,到此刻才归。
“回大人,下官去时尚宫大人恰好不在,底下人不敢私自动印,是以让下官多等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近来尚官局事务繁杂,尚宫大人一时不在也正常。”
林乐澜帮着韫棠将案头阅完的文书散下去。手头事务处理毕,韫棠捶了捶后颈,稍稍松口气。
“尚仪大人,下官等候时听尚宫局的女史说,凌骁凌将军昨夜回京,陛下今日特意派了尚宫大人去凌府送上珍馐。”
尚宫作为天子使者亲往送赏,对臣子而言乃莫大的殊荣。
“凌将军驻守大靖西疆五年,大小战功无数,这倒是应该的。”
韫棠饮了口新沏的茶水,凌骁此次回京,凭着军功应该能顺理成章再升一级。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裴晗嫡亲的表兄,又是年轻一辈将领中的翘楚,受到重用完全在情理之中。
林乐澜听得认真:“尚仪大人还知晓前朝事啊?”
方才在尚宫局中,女史翻来覆去也就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赞凌将军风神俊朗,前途无量。
“本座不过随口猜猜罢了。”韫棠掩饰过去,她知道裴晗与凌家这位表兄一向关系亲厚。
“尚仪大人,太后娘娘请您立刻去慈安宫中一趟。”
“本座知道了。”韫棠想了想,交代林乐澜道,“你且留在这里,若有什么简单事务可代为处置。本座很快回来。”
“是,下官明白。”
韫棠没有多耽搁,带了两名女史离开尚仪局。
慈安宫中,六位尚官陆陆续续赶到。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罢。”庄慧太后招手,贴身的女官依序送下章呈。
“礼部今日送了各国使臣的名录来,诸位一同看看。”
崔尚宫最先拿至手中,翻看下来,东海、北梁皆是太子亲自前来,陈国则是陈王胞弟率领使团前往,俱给足了大靖排场。
韫棠第二个接过,一眼便注意到景王府派来的使臣是那位老朋友。
几位尚官还未看完,侍从入内禀告道:“太后娘娘,陛下身边的高总管请见。”
“请他进来。”
“是。”
高全入内,恭敬对庄慧太后行礼:“奴才参见太后娘娘。陛下命奴才送来西齐使团名录。”
“可是最终定下了?”庄慧太后示意侍女呈上来名单,高全道:“是,凌将军昨日新送入宫。”
庄慧太后略略看过,眉间微微蹙起,交与六位尚官传阅。
韫棠阅完,眸中有讶异划过,很快又读了一遍。
“算上西齐太子,此番一共有六位贵客分居于南苑各宫。”庄慧太后思忖过,道,“你们六位回去自行商议,每位尚官着意留心一位贵客,务必彰显我大靖待客之道,确保没有差池。”
“臣等领旨。”
韫棠随众应声,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
“时候不早了,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高总管留步。”
慈安宫外,韫棠出声唤住了高全。
“姜尚仪有何事?”高全十分客气。见韫棠似有话要问,他自觉与韫棠走到一旁稍僻静处。
“尚仪局要安排西齐太子在宫中的礼仪起居。我想问一句高总管,使团名录可还会有变动?”
“尚仪有话不妨直说?”
慈安宫中已确认之事,高全不觉得韫棠会无故再问。
韫棠犹豫开口:“我先前听闻,西齐会送一位郡主来。若真是如此,尚仪局要一同安排,以免怠慢贵客。”
“许久之前的事了,”高全笑道,“西齐确有此意,不过陛下已回绝,尚仪大人不必多思。”
“是,多谢高总管。”韫棠声音轻快起来,“多有打搅,有劳。”
“尚仪客气了。”
高全与韫棠告辞,便回昭阳宫复命。
裴晗在阅看凌骁拟的驻军屯田之奏案,神情专注。
“陛下。”高全为他换了茶盏,迟疑再三还是禀告道,“今日奴才去慈安宫送完信,姜大小姐叫住了奴才。”
“嗯?”裴晗手中笔一顿,“所谓何事?”
“与嘉会节宾客相干。尚仪大人问了西齐郡主和亲一事。”
这桩事情裴晗从未放在心上,早早便婉拒西齐。
他未多心,只吩咐道:“今日晚些时候,召翰宇入宫。”
翰宇即凌骁表字,高全明白裴晗之意:“是。奴才会让膳房备好酒菜。”
“好。”
凌骁回京休整过两日,正可以为他接风洗尘。
……
尚仪局内,林乐澜瞧着尚仪大人出去一趟,回来心情甚好的模样。
案上各处送来的公文堆起小山,使臣名录定下后,尚仪局正式迎来了最忙碌的时候。
“你说,尚仪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吗?”借着斟茶的工夫,林乐澜悄悄问采桃。
“我也不知道。”采桃老老实实,“要是换了采梨在,兴许她能猜到。”
林乐澜与采桃干看一会儿,最后决定装不知晓。
韫棠先处理西齐事务。她执了笔,将西齐使团名录读过第三遍。
她其实知道自己在欢喜什么,却刻意不去细想。
偶尔糊涂糊涂不会怎样的,她如是安慰自己。
一直精力充沛忙到散值时分,韫棠闭目养神。今日之事告一段落,她简单用过晚膳,道:“我出去散散心。”
“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去。”采桃加快了收拾的动作,韫棠笑着摇头:“不必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是,小姐。”采桃目送韫棠出了房门,天色尚早,想来小姐也不会走远。
韫棠并无什么目的地,选了条不常过的宫道闲闲逛着。
天边晚霞绚烂,瑰丽的云彩织就一幅锦绣画卷。
韫棠驻足望了一会儿,身后有熟悉的人声唤他:“姜小姐?”
在宫中鲜少有人这般称呼她,韫棠回身,来人却是凌骁。
“凌将军。”她稍一欠身,算作见礼。
二人皆着绯色官服,同为五品。
虽则过去与凌骁有几分交情,但都是因为裴晗。
如今偶然遇见,气氛一时不免尴尬。
“姜小姐往何处去?”凌骁没话找话,想打破沉闷。
“随意走走罢了。”
二人寒暄两句,未多停留。
韫棠望着凌骁远去的方向,正是昭阳宫。
她没了兴致,安静回了尚仪局。
……
“臣凌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安。”
“平身。”裴晗亲自扶起凌骁,“此处又无外人。”
凌骁爽朗一笑:“臣第一次回京觐见陛下,礼数自然不能失。”
裴晗帝位来之不易,他由衷为他喜悦。
“坐。”
昭阳宫侧殿中已备好酒菜,有上好的剑南春与苏合香酒。
裴晗命了所有宫人退下,只与凌骁把酒言欢。
凌骁斟满一杯酒:“陛下算是苦尽甘来,臣在此恭贺。”
当日夺嫡之凶险,他至今想起仍后怕。
裴晗与他碰杯,二人一饮而尽。
酒极好,入口醇厚回甘,凌骁又给自己与裴晗满上一杯。
“昨日臣送上的驻军屯田要案,陛下以为如何?”
这是凌骁在边关与诸位老将商议许久而得,颇为上心。
“此事可行。今夜且不谈政事,后日早朝再议。”
“陛下说得是!”凌骁大笑,“今夜不谈政事,臣自罚三杯。”
推杯换盏间,二人叙起从前旧事,君臣之别的拘谨散到九霄云外。
裴晗饮下杯中酒,他生母早亡,但因外祖家家世煊赫,宫中从无人敢轻慢他半分。
读书之时,舅父特意送凌骁入宫为他伴读。他与凌骁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互相扶持,互为倚仗。
四年前他自请前往边关,凌骁随他一道远赴。正是有凌骁相助,他才能在军中尽快站稳脚跟,展一番宏图。
“你前日才回京,已经见过你那心上人了?”
“是。”凌骁大大方方承认,眉梢眼角皆是喜色,“我很快就能明媒正娶聘她回家,总算没有辜负她,嘿嘿嘿嘿。”
他眼底的幸福与满足几乎都要溢出来:“琦妹等我这么多年,我一定要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我。”
“自然。”凌骁乃凌家这一代嫡系的独子,他的婚事裴晗同样上心。
对自己的姻缘心满意足,凌骁忍不住关心起裴晗:“说起来,我今日在宫中见到了姜大小姐。怎么,你与她的婚事还未成?”
“嗯。”裴晗灌下一杯酒,未置可否。
“你心里还是只惦记她一人罢?”凌骁点破裴晗心思,借着酒意道,“要我说,你若是着急,直接下一道圣旨迎娶她便是。料那姜家也不敢拒绝,多么简单。”
“不可。”
裴晗眼底染上三分醉意,摇头回绝。
他要她心甘情愿。
凌骁本也是玩笑,忍不住道:“那你就这么一直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