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
临近散值时分,尚仪局内稍稍清闲下来。
林乐澜数着日子,道:“尚仪大人,再有两日便是七夕佳节。”
“的确。”韫棠经她提醒才想起,“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我听闻七夕节这一日,朝廷上下循例休沐一日。尚官局应该亦有此风俗吧?”
“是。”韫棠肯定答,“这段时日大家劳累,趁七夕休息一日正好。”
于她而言乞巧佳节倒没什么特殊意趣,平白多日休沐罢了。
赐礼的礼单呈上去,太后娘娘看过合礼仪规矩,便交由盈库,限期两日内备齐。于七夕前一日,由崔尚宫将赐礼送去凌家,另一半则由韫棠带着送入柳家,取一个好意头。
因是天子使臣,柳家午后收到消息,柳老夫人带着家中人早早迎候在府门外。柳大学士此刻在翰林院中,柳家一门三父子皆位列正三品上,是京中盛名的清流世家。
韫棠将赐礼送到,又说了几句吉祥的场面话。
柳老夫人领着家人谢过恩,命仆从好生收了东西,客气道:“尚仪一路辛苦,不妨进来喝杯茶?”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下官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叨扰。”柳老夫人乃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韫棠有礼道,“下官告辞。”
“尚仪慢走。”
“老夫人留步。”
韫棠回宫复命,凌家府第远,崔尚宫尚未归来。
庄慧太后笑道:“明日正是乞巧节,时候也不早了,姜尚仪早些回府便是。”
“谢太后娘娘,臣告退。”
……
在家中一夜好眠。
翌日七夕,韫棠原本未如何放在心上,偏生府中倒是隆重。
一大清早,祖母就让身边的李嬷嬷往她院中送来了乞巧果子。
这些果子做成了鲤鱼和鲜花式样,很是精致。
“乞巧节讨个好彩头,这些是老夫人特意吩咐膳房做的。”
韫棠让人给李嬷嬷拿了二百赏钱,将果子分了些给院中的小丫鬟们。
她到泰安院中请安时,祖母又给她们姐妹几个备了糖酥。
“丝线可准备好了?”
安氏道:“回母亲,都理好了,一共五色。”
等到了夜里,对着月光将五色丝线连续穿过七孔针,最快者即为“得巧”。
姜老夫人点头:“好,你晚间安排下去便是。”
从泰安院中出来,姜妙棠央了二姐陪她上街去采买胭脂水粉,安氏已经允准,又让一同带了五妹去。
韫棠则去三妹的清怡院中坐了会儿,解了她些许困惑。
“你可有心仪的官职?”
姜清棠摇头:“这个我还未想过。只要有机会入选,不拘做什么的。”
虽说是七夕,姜清棠亦没有懈怠。
府中人各自忙碌,韫棠躲着闲,回自己院中读起闲书。
“说吧,何事?”
瞧采桃在门口踱来踱去走了半日,韫棠倚在窗边,翻过一页书问道。
“小姐,”采桃凑过来,“今夜朱雀街与青鱼街上有灯会。”
“嗯,怎么?”
“小姐不想去看看?”采桃眼巴巴的,见韫棠没什么兴致,有些着急道,“不然小姐带奴婢去看看也好。”
“你啊,也不多转几个弯。”
“啊?”
一旁的采梨捂嘴笑:“小姐说你沉不住性子。”
韫棠合上书,这本书读来意兴阑珊:“罢了,让车夫备车,我们出去走走。”
采桃一叠声答应下,飞也似地去了。
韫棠自去更衣:“告诉祖母,今夜我便不回来用膳了。”
“是,小姐。”
马车出了姜府,采梨坐在韫棠身侧,道:“老夫人交代了,小姐需在府中乞巧之前回来。”
“好。”
采桃看了看天色:“那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放下马车帘子,采梨道:“小姐说了,一会儿在外头用膳。”
“当真?”
采桃喜出望外,韫棠亦愿意纵着她。
这段时日采梨与采桃轮番陪着她在宫中,随她一道辛苦。
今日佳节,没有那么多忌讳。
还未到黄昏时分,街边已聚起不少摊贩与行人。有官府中人带着百姓在街头巷尾挂上灯笼,差役四下巡查,确保灯会无虞。
等到夜幕笼罩彩灯齐齐点亮,必定漂亮。
离灯会开始尚早,韫棠下了马车,带着采梨与采桃随意逛着。小半条街走下来,采桃已挑了半兜零嘴,喜滋滋地抱在怀里,一路上嘴都没闲着。
街头不远处就是明玉斋,那是京中数得上号的珍宝铺子。韫棠在明玉斋中转了转,她头面饰物不缺,只给采梨和采桃各买了一对足金的福字簪,并一对青玉雕花的玉佩。
她在宫中为官领自己的一份俸禄,再加上府中给的月钱,每月能攒下来不少银钱。除了施粥外,也无其余大的花费。
“多谢小姐。”
采桃小心翼翼地捧着装金簪的锦匣,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弄丢在路上,便交由采梨代为保管。
“去天香居罢,可饿了?”
采桃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实诚地摇了摇头。采梨道:“就是怕吃得再晚些,便赶不上灯会了。”
她考虑地周到,天香居正在青鱼街上,来往很方便。
这间酒楼生意红火,素为达官贵人所青睐,几十年来在京中屹立不倒,不知其背后主家是谁。
上了天香居二楼雅座,韫棠意外地与柳琦打过照面。而相隔三桌远就坐着凌骁,遥遥与她点头算是问候。
柳琦与凌骁二人虽已有了婚约,在外仍是守着礼仪规矩。
韫棠在柳琦邻桌坐下,用膳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月上柳梢,韫棠顺着窗外望去,灯火次第亮起。
赏灯的游人往来不绝,谈笑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大靖多年来国富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尤其今岁陛下初登基大赦天下,灯会更是繁华热闹。
诗云:“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隘通衢。”大抵便是眼前光景。
灯火映照出游人的笑颜,韫棠见柳琦与凌骁隐于人群之中,携手同游。
七夕佳节,本该是如此模样。
“你们也去走走吧,不必在此陪我。”
采桃虽说心已飞到了灯会上,闻言却摇头:“那怎么行,奴婢得跟着小姐。”
“无妨,我就在此处。你们半个时辰后回来寻我便是。”
“是。”看出韫棠想要一个人独处,采梨拉了拉采桃衣袖,“那小姐,我们很快回来。”
“去吧。”韫棠笑着道。
采梨与采桃依言下了二楼,很快汇于游人中。
韫棠与她们有言在先,今夜所有花销都记在公中账上,不必拘束。
灯市喧嚣,反而酒楼中清静下来。
韫棠另向天香居要了一壶上好的碧庭春,安然品茗。
雅座邻窗,风光极佳。
月照人间,韫棠想起儿时读过的几句诗。
“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
学到这首诗时,亦是一年七夕佳节。裴晗得封王爵已在外建府,邀她同游。
灯会上,裴晗送了她一盏心仪的玉兔灯。
虽是民间寻常之物,她却格外喜爱灯面上绘着的小兔,珍藏许久。
只不过,在她误会他与柳琦之事后,灯笼也丢于库房中,如今再难寻出。
或许不得不说,她与裴晗终归有缘无份罢。
茶饮过两盏,韫棠无意间一瞥,见街边一处热闹的摊位上,安静挂着一盏玉兔形制的灯笼。
她起了心思,未及多想,交代店中小二为自己留好位置,便往那方向而去。
走过天香居旁小铺时,她顺手挑了一副海棠花面具,遮去自己大半容颜。
穿过人群,韫棠顺利到那行商面前,摊面上挂满了写着灯谜的红带。
“店家,这盏灯笼怎么卖?”
人声嘈杂,她指了指其上挂着的一盏兔子灯。
看摊位的是一老一少,年轻一些的那位听清韫棠话语,笑着摆手道:“姑娘好眼力。只是这盏灯笼是我家祖父亲手糊的彩头,不卖。”
韫棠眸中闪过遗憾之色,那人接着道:“若是姑娘付上二十文钱猜灯谜,一连猜中八道,那这盏灯笼便归于姑娘。”
“好。”
韫棠答应下来,递了银钱过去,摊主却有些为难:“不过这灯谜都是两人来猜的,姑娘只有一人……”
“无事,我一人也可。”她放下一吊铜钱,“不知可否通融?”
“姑娘愿意自然可行。”摊主大方道,旋即取了灯谜来。
“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字。”
韫棠略一思忖:“是个‘日’字。”
“好。再有千里江陵一日还,打一成语。”
“一日千里。”
前头四道谜面皆不难,猜对两道即可得一盏小灯笼,想必是为了不让答者空手而归坏了兴致。
“第五联,一旦云开复见天,再打一字。”
周遭人议论起来,莫衷一是。韫棠在掌心比划过:“可是‘昙’字?”
“姑娘好厉害。”年老的那位摊主赞叹道,“今夜摆摊起,老朽还没见能一连对上五道的呢。下一联请姑娘听好了,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打一种花。”
“是凤仙花。”韫棠很快答道。
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她戴着面具并未在意。
“还有两道谜面,姑娘可要小心了。”年轻的摊贩清了清嗓子,新取来两道压底的谜面,“正二三月抽枝生叶,四五六月开花结果,七月有黑有白,末了三月挂灯结彩。这是何物?”
“二三月抽枝生叶,四五月……”韫棠凝神细想,却无思绪。
周围人议论纷纷,这越往后谜面果然越难。
“姑娘可想好了?”
耗了小半盏茶的工夫,韫棠没有答案,摇了摇头。正欲放弃的当口,耳畔却有声音响起:“是胡桐。”
围看的百姓看向声音来处,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韫棠讶然抬眸,眼眸中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如她一般,带着半扇银狐面具,无比自然地走到了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