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
殿内气氛一片热络,韫棠心中了然,将尚仪局前几日堆出来的事情都算到了裴晗头上。
她都不必查证,直觉知道这些必定与裴晗脱不了干系。
亏得他还仔细寻出不少名目。
横竖他继位以来,给自己明里暗里寻的麻烦不少。
殿中话题的主人公很快换了人选,侍女搬来座椅,韫棠坐到了外祖母身后。
那对金累丝明玉耳坠是章老夫人亲自为韫棠选的,衬得韫棠面颊白皙细腻,肤若凝脂。
章老夫人望向她,满心满眼疼爱。韫棠的容貌有五六分似其母,更多了几分明艳。
“你祖母在偏厅与宁远侯老夫人喝茶呢,你待会儿可去寻一寻她。”
韫棠点点头,发簪上的明珠闪着柔和的光泽。
康郡王妃与太后说着话,时不时提到太后身侧的钱思容一句。
庄慧太后拉了钱思容的手,笑道:“她虽是家中幼女,却是个极为懂事的,比她两个姐姐还要沉稳许多。”
康郡王妃接上话头:“正是呢,谁家得了这么个女儿,必定疼得如珠如宝。”
谈笑几句,韫棠听出了门道,康郡王妃有与钱家结亲之意。
王妃膝下长子,年前已得封世子,正到了适婚之期,与钱思容年岁相配。
虽说郡王府近年来走了下坡路,但祖辈的爵位荫封摆在那里,数代的积攒非等闲世家可比。
若论门第,这桩婚事钱思容毫无疑问是上嫁。不过钱家出了庄慧太后,家族在朝中得用者不少,朝中无人敢轻慢。钱思容的婚事,庄慧太后必定要亲赐嫁妆主婚,彰显钱家的圣眷。两家若是结为亲家,对双方皆有裨益。
一桩婚事,背后牵涉的从来不会少。韫棠轻轻摇头,她自己亦然。
与韫棠一同进慈安宫的冯清秋受了冷遇,一直安静陪坐在一旁,神情不免落寞。
冯清秋乃南安伯次女,出身并不逊于钱思容,甚至还要略胜一筹。她今日着一件广袖月季襦裙,配了成套碧玺的头面,桃红的颜色衬得她容颜姝丽。
她费心装扮入宫,殿中人却多捧着钱思容,郡王妃更是与之言笑晏晏。
有时女子的姻缘,除了家世样貌之外,运气反而是更重要的一环。
钱思容生在家族鼎盛之时,有庄慧太后这位姑母庇护,为她牵线考量。
她若嫁入王府,立刻便有二品世子妃的诰命,算是同辈之中姻缘最高者,如何不让京都的世家小姐心生慕艳。
坐了一会儿,韫棠寻机告退。
她原本是想去偏厅寻祖母,但在回廊上见祖母与几位夫人谈天,想了想还是没有进殿。
算算离开宴还有一个多时辰,韫棠预备先顺道去尚仪局打发打发时间。
在宫中久了,尚仪局就像是她自己的一方天地,会让她觉得安心。
……
“柳小姐?”
僻静的一处回廊上,韫棠见柳琦面色苍白。她贴身的侍婢守在一边,焦灼地张望着。
见到韫棠,柳琦强打起些精神。
韫棠与她有几面之交,也没有视而不见的习惯:“你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看出韫棠关怀之意,同为女子,柳琦虽有些窘迫,还是轻声道:“我……身上忽然来了月事,没什么准备。”
她身边的丫鬟名唤做宝珠,小姐的月事一直是她记着的,这月不知为何提前了十余日,偏偏还在宫中。
因是在宫中赴宴,每位小姐都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
宫廷盛宴人多眼杂,这样的事不好声张。
宝珠本想去寻柳家夫人,又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在此处。正徘徊间,不想等到了姜家大小姐。
韫棠当即道:“我在宫中有住处,离此地不远。你若不介意,不妨先去我房中?”
她愿意伸以援手,柳琦心中感激。
“多谢。”
采梨上前帮着宝珠一起扶起柳琦,韫棠挑了条清静少人的小道,带着柳琦回自己的小院。
韫棠在宫中长住此处,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
采梨取来月事带交给宝珠,她没有惊动旁人,先去烧热水。
屏风后,柳琦在宝珠的服侍下褪下礼服。检查一番,好在外间襦裙只沾上了一小处,不算显眼。
韫棠从自己的衣橱中找出了一身未穿过的干净里衣,又拿了一件九成新的家常襦裙。事急从权,只能先如此。
柳琦擦过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
韫棠与柳琦身量相仿,她的衣裳柳琦穿上意外地相衬。
宝珠抱了礼服去简单清洗。小姐虽带了备用的衣裳,却放在了入宫的马车上。如今马车不知停去了何处,再要大费周张去取只怕赶不及晚宴,也会惹人议论。
韫棠与柳琦在卧房外间坐下,吩咐采梨煮了红糖姜茶来。
柳琦心下一暖,喝过半碗红糖水后缓过不少。
此处是韫棠的住处,不会有外人造访。
宝珠洗净了暗红,采梨帮着她一同将衣裳挂在屏风上晾晒。
夏日天炎,很快便能干了。
“今日幸得遇上你。”柳琦由衷道。
二人相视一笑,原本的拘谨与客气疏离不知不觉消散许多。
韫棠的小字为“璇”,“璇”与“琦”字意义相近,皆为美玉,像是两人间的缘分。
柳琦是个极有才学的女子,与之相谈甚是愉悦。
她饶有兴趣地请韫棠讲了讲宫中女官之事,心向往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临近酉时,快到了开宴时分。
衣裳已干,看不出痕迹。
柳琦换上了这套粉蓝绣芙蓉花的对襟襦裙,韫棠从妆台上取了胭脂,给她补一补妆。
胭脂红润,极好地修饰了面色。
宝珠给柳琦补妆的当口,采梨亦帮着韫棠整理发饰。
柳琦的目光被韫棠发髻上的步摇吸引:“明珠向月,这支簪子当真有巧思。”
她这样一夸,韫棠低眸,手不自然地抚过:“恰巧与这身衣衫相配罢了。”
明珠华贵,非寻常可得。
二人收拾完毕,一齐往承明殿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承明殿中点起盏盏华灯,远远望去满殿灯火辉煌。
在承明殿外,韫棠与凌骁打过照面,想也知道他是在等谁。
倒是凌骁见到柳琦与韫棠一同而来,很有些纳罕。
嘉会节夜宴,规制虽与白日朝宴不可同日而语,但受邀的多是皇室亲贵,天子近臣,地位可见一斑。
人多眼杂,柳琦不便与凌骁说话,同韫棠和他擦身而过。韫棠见到他们彼此眸中都是笑意。
置身承明殿中,一片珠光璀璨,锦衣玉服。
宴席之上,她和柳琦位置亦相近。
“……去何处了?”是柳夫人在询问柳琦,语气关怀。
柳琦朝韫棠的方向看来,低声对柳夫人解释几句。
柳夫人舒口气:“那真该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母亲。”
女儿出嫁在即,柳夫人当然不想出什么岔子。姜家小姐相帮琦儿,她记下了这份人情。
……
酉时二刻,太后凤驾至承明殿中。
上首右侧尊位为太后宝座,正中间那一席虚位以待。
内侍通禀的声音层层传来,承明殿中,除庄慧太后外,所有人齐齐起身。
满殿目光之中,年轻的帝王在众人簇拥下而入。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山呼海啸之声响彻在承明殿中,彰显着帝王至尊。
白日冗长的典礼过后,宴席直到未时才散。
而此刻与庄慧太后相谈的裴晗仍旧神采奕奕,未见疲态。
恭贺声不绝于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裴晗只饮下了王叔们敬来的几杯酒。
韫棠的位序在殿中段,不引人注意。
裴晗坐在殿中最尊位上,烛光映照在他面庞上,勾勒出清隽雅逸的侧颜。
那一瞬间,韫棠忽而明白了他为何一定要争这把帝位。
那是万人之上的光荣,对裴晗而言一步之遥。
韫棠端起酒盏,满饮了杯中酒,以贺裴晗生辰。
她酒量尚可,此酒入口回甘,有淡淡的葡萄香气。
裴晗未在席上留多久,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席,晚些时候会再露面。
他为帝王,无人能够置喙他半句。
珍馐流水般送上,侍女接着为韫棠斟酒。
不知是否因前一杯酒喝得太急,酒劲上涌,让人不大舒服。
“扶我出去醒醒酒吧。”韫棠低声对采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