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
安氏是病急乱投医,此话一出,倒让屋中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才回府不久的韫棠身上。
姜尚书缄默不言,在他看来,如果长女与景王世子的婚事能成。那么乘着这股东风,看在景王府的面子上,说不准赵家会善罢甘休,解眼下燃眉之急。
只可惜啊……
姜尚书长叹一口气,都不知该从何感慨起。
姜老夫人正色道:“家中出了这样大事,是我们做长辈的管教无方。阿璇一个小辈,你怎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说得颇为严厉,安氏心中一凛,明白老夫人总归还是最偏爱韫棠,连孙儿都比不上。
她讷讷应是,姜尚书道:“夫人也是一时心急,母亲莫怪。”
出了这样的祸事,姜老夫人没有心思再问罪家中人。
为今之计,还是保下不成器的姜恒樟最为要紧。
“赵家那边如何说?”
“名医延请了一位又一位,能不能保住一条腿还未可知。”
官家子嗣若是落下了残疾,那就终身不能再科考,再无半分前途可言。
姜尚书同在官场,知道科举有多紧要,前途尽毁对一位年轻公子有多大打击。
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家儿子受到如此锉磨,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儿子出一口气的。
更何况那伤了的赵公子还是赵员外郎独子,家中唯一的指望。
姜府知道出事后,也特意请了杏林圣手前去诊治,滋补药物更是流水一样地送去。
可赵家紧闭大门,根本不容姜家请来的大夫进府。管家好说歹说,才让赵府收下了谢罪礼。他们不算完全与姜家撕破脸,却又不肯松口放过此事。
韫棠默然,不知晓那位赵公子伤势,他们的确被动。
“二弟身边的人如何说?”她道。
这话提醒了姜尚书,恒樟闯下祸事后还极力瞒着家中人,错过了化解干戈的最好时机。
消息一股脑儿传开,他竟还是从同僚口中得知。匆匆赶回府上时他又惊又怒,一面教训儿子,一面让人去赵府谢罪。事情原委还是听恒樟断断续续说的,也不知有几句是真。
如今恒樟被京兆尹府捉去,赵家那边毫无进展,除了静下心来别无他法。
事发那日跟在姜恒樟身边的小厮护卫被一一带来盘问。也是姜尚书知道幼子的脾性,恐他在外吃亏,故而着意给他配了几个拳脚功夫了得的护卫。没成想助长了这逆子的歪风,让他捅下天大的窟窿。
姜尚书审问人有一套,吩咐管家将这些人逐一带进厢房盘查,以防串供。
折腾半日,挑了可信的供词拼凑起来,事情大致明了。
原是姜恒樟在清乐坊有个可心的舞姬,许久不来,发觉这名舞姬对他不似往日热切,反而对赵公子频送秋波。
姜恒樟也不全是目无章法,事先掂量过对方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子,才出言挑衅。
没想到那赵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言语回击,反倒让姜恒樟下不来台。
二人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姜恒樟难得回京,家中这几日对他百依百顺。众目睽睽下,他自觉丢了颜面,率先动了手。
尽管身手不佳,但仗着人多势众,姜恒樟压得赵公子一行没有还手之力。
见事情闹得大了,清乐坊的掌柜伙计都纷纷来相劝。奈何姜恒樟霸道惯了,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中。
姜尚书越听心中越叹气,心知肚明这是幼子能干出来的事。
好在姜恒樟虽无法无天,他身边人还是懂分寸,下手都收着劲,有意无意帮对面赵公子一把。
毕竟他们都明白,真要是捅了什么篓子,跟着倒霉的还是他们。
韫棠安静听完管家转述,赵家对于独子的伤势一直藏着掖着。从最开始谣传的昏迷不醒,到后面伤了腿,其实一直没有准话。
跟着姜恒樟的一名护卫懂些外伤,也道伤势看起来并没有那般严重。
只是清乐坊中情形过于混乱,谁都不敢有准话。
如果……赵家是借此发挥,刻意夸大伤情,也未可知。
“清乐坊中那位姑娘,可否请来?”
韫棠思绪清晰,姜老夫人立刻命令管家道:“立刻去将人带来。清乐坊中其他目击人证也要。”
姜赵两府可以各执一词,围观的百姓难寻,但清乐坊是跑不了的。
管家来回很快,从后门将一干人等带入。姜妙棠隔着屏风见到那名挑起是非的舞姬,面上不免嫌恶。
这名女子面容姣好,楚楚动人,名唤作杏瑶。
她在清乐坊讨个生活,并不想卷入这样的争端中。两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只能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如今出了事牵连到她,她只能闭门谢客,在清乐坊的日子越发难。
又是一阵问讯,无论是姜恒樟的随从,还是清乐坊中人,无一例外肯定是姜恒樟先动的手,且自恃人多,在对面赵公子倒地后仍拳脚相加。
问完话,姜家无权多留人,送了清乐坊几人出去。
韫棠轻声吩咐采梨,给那位杏瑶姑娘塞了一张银票。
她看得出,那是个惹人怜爱的无辜女子。
商议半天,依旧没有好办法,只能一面向赵家赔礼,一面去京兆尹府暗中打点。
最好是能见到赵员外郎和赵公子一面,当面谢罪。
……
夜色渐渐深了,姜尚书让妻女先行回去,莫搅扰老夫人休息。
他自己则回书房中,再想想其余法子。
安氏默默领了姜家几位姑娘退下,出了这样大事,姜清棠温书的时辰不得不被耽搁。
“韫棠从宫中赶回来一路辛苦,不如去我院中用些宵夜罢。”
被安氏叫住,韫棠出于礼数停下回瑾和院的脚步。
她回身,月光暗淡,安氏旁边簇拥着十几名仆妇,难得地摆出了姜府当家夫人的架势。
论名分,安氏乃姜府继夫人,是她无可辩驳的长辈。
安氏这些年甚少敢在她面前拿乔,对她从来客气谦让。
如今,是要亮明长辈的身份了。
韫棠静静道:“好。”
琴心院与韫棠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正房中贵重考究的摆设随处可见,装点出富丽之色。
安氏院中就有小厨房,她吩咐人做了甜羹来。
姜婉棠、姜妙棠在一旁陪坐,同胞的兄弟惹了祸事,她们自然比其他姐妹上心。
韫棠被安氏引着坐在副位上,采梨采桃侍立在她身后。
她听着安氏从幼时她们姐弟几人的相处说起,说到姜恒樟是如何敬重她这位长姐,爱护姊妹。
安氏言辞恳切,或许从前是融洽相处过罢,只是太过久远,韫棠记忆早已模糊。
晓之以情后,安氏接着说道姜恒樟一直在外读书,难得归家,人都瘦了一圈。
“樟儿做事有分寸的,必定是清乐坊中人教唆,才让他铸成如此错事。”
姜妙棠愤愤道:“母亲且看今日进府上的舞姬便知,工于装扮,可劲儿的扮柔弱,二哥就是受她蛊惑。”
她说话毫不客气,姜婉棠轻轻摇头,并不赞同四妹如此编排那杏瑶姑娘,只是终究没有开口反驳。
安氏道:“那赵员外郎不过五品官身,却一直咬着樟儿不放,说不定是背后有人指使,想要陷害樟儿。”想到京兆尹府牢中会是何等境遇,安氏忧心忡忡,“万一乐坊中事根本就是有人设下圈套,樟儿是上了他们的当!”
“没有凭据,还请母亲慎言。”韫棠出声提醒,这是她进琴心院后为数不多的话。
“长姐何意?”姜妙棠立刻维护安氏,哪怕韫棠根本没说什么重话。
姜婉棠按下这个妹妹,与韫棠致歉。
安氏还指望着韫棠能为她求一求人,姜尚书提起过,工部的赵员外郎曾是章太傅门下的学生。
章老太傅素来疼爱韫棠这个外孙女,说不定肯看在韫棠的面上出手相助。
毕竟姜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韫棠再出挑又如何?嫁人后还是要倚仗娘家兄弟。
这个道理她应该明白。
再不济,韫棠在宫中为官。女官官位虽不高,但能见到数不清的贵人,总能攒下些人脉。寻常赴宴,那些王妃夫人都对韫棠礼遇三分,总有说得上话的。
“你父亲可是正二品的尚书,却任由差役将你二弟带走。他都如此,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到儿子陷在狱中受苦,安氏以帕拭泪,认定了自家儿子是受舞姬迷惑,被人暗害。
韫棠久久无言,她没有办法告诉安氏,赵员外郎背后的赵家势力不容小觑。姜恒樟以权压人,对赵公子大打出手,相当于打了赵次辅的脸。他不可能容忍家族颜面被姜家踩下。
她也没有办法告诉安氏,姜家文官世家,百年清誉。父亲一向自诩清流,于外人面前做不出徇私枉法,不能公然包庇二弟。
她更没有办法告诉安氏,是她和父亲教子无方,纵容二弟至此。姜恒樟一介白身,没有任何功名,没人将他放在眼中,谁会费这个心思去陷害于他。
最后她只能道:“国有律法,二弟伤人,至多只判三十杖责,不会有牢狱之灾。母亲不必过于忧虑。况且赵家那处仍有转圜余地,只要他们愿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弟很快就能回来。”
安氏笑容勉强,韫棠客客气气,却不愿多让步。归根到底,此事是姜恒樟咎由自取,受这个教训也好。
这一夜都是乱糟糟的,姜府中无几人能安眠。
……
“陛下,京兆尹府已经将姜家二公子缉拿归案了,暂押在狱中。”
“嗯。”裴晗翻着京兆尹府送来的案宗,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姜恒樟之罪抵赖不得。
高全叹口气,像官家子弟间私自斗殴这样的小事,根本不用陛下亲自过问。尤其是姜家二少爷姜恒樟,半点功名也无,算个什么东西。
可谁让他是姜大小姐同父的弟弟,再怎么样都是血脉相连。陛下会过问,完全是看在姜大小姐的份上。
“陛下,可要如何处置?”
虽为天子,却不能公然包庇有罪之人,否则将律法置于何地。
裴晗暂无出手之意,只道:“且看罢。”
在此事上,他还不知璇儿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