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开了麦克风，因此他的声音近乎直白地传递过来，他说话的语调软软的，听上去很乖，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配上那委屈的小表情，仿佛真的是一只祈求主人不要抛弃自己的小狗，让人难以狠心拒绝。
江亦清愣了愣，看着屏幕上是否确认退出的按键，一时没有说话。
而原本在吐槽游戏bug的弹幕看见这一幕，突然激动了起来。
【啊啊啊啊小狗！！】
【我命令你不准丢下他！！！不然我跪下来求你！！
【你是特种兵吗！！怎么能拒绝得了小狗的撒娇】
【哈哈哈哈还是夹子音小狗，再叫两声给姐姐听听】
“你们冷静些。”江亦清看着弹幕，无脑地笑了笑，不知在说给谁听，“我不退出就是了。”
说完，她返回游戏界面，亲切地打字：“你好。”
“你好呀。”对面的玩家回复了一个【小狗卖萌】的表情包，自我介绍道，“我id 是Skylock。”
“嗯，零柒。”江亦清简单地回复。
因为是公开的直播，所以她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好的零柒，很高兴认识你^-^”Sky对江亦清的id反应平平，他点点头，设置了共享背包道具后，试探地靠近些许，询问道，“那我们现在开副本吗？”
“等一下。”
江亦清顿了顿，她点开Skylock的资料卡，看见全是空白的个人资料后，蹙了蹙眉，神色有几分纠结，“这位朋友，请问你成年了吗？”
Skylock原本开心奔向启动锚点的脚步顿了顿，他转过身，一脸受伤地望着江亦清。
然后，他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问：“你觉得我是在骗人吗？”
“没有。”江亦清抿了抿唇，解释说，“我是怕你年纪小，耽误你学习。而且勾搭未成年容易被举报。”
“我的成绩很好，绩点是全专业第一，拿过很多次奖学金，省赛国赛也拿过奖。”Skylock条缕清晰地说，“我会合理地安排时间，并严格执行，不会让游戏耽误学习。”
【纯路人，请问这是相亲的自我介绍环节吗？】
【作为七七的百年老粉，我可以告诉你：是的】
【这位可爱的男大小小年纪就要出来相亲，真是不容易啊】
【我国婚恋市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来姨姨这，姨姨教你九九乘法表】
“你们够了啊。”江亦清徒劳地阻止了一下弹幕的非正常行为，又对Skylock说，“我相信你，成年了就行，那我们直接开副本吧。”
“好。”
启动锚点亮起一团淡淡的光，江亦清操纵着屏幕中的角色，与Skylock一起向那一片光亮跑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阵白光也渐渐变得明亮，继而占满了整个屏幕。
待光亮散去，江亦清发觉自己和Skylock并肩站在一处森林深处。
一块块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像是从天空坠落的音符，缓缓在脚下铺成一道向前蜿蜒的小路。
小路两侧种满了苍翠的的树木，阳光洒下来，穿过树叶的缝隙，在草地上投下错落有致的阴影。
耳边传来轻快的小调，像是雨过天晴后，少女们挎着花篮出门采花时哼的歌曲。
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就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它像是一面干净又澄澈的镜子，倒映着望不着边际的天空，和时卷时舒的白云。
一艘帆船悠悠停在水面，一阵风吹过，白色的帆与河岸边的芦苇轻轻地晃着，像是在朝远处的游人招手。
然而，当视野渐渐向上移动，一座破败的城堡突兀地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城堡的墙皮剥落，并且有着大片大片灼烧的痕迹，白色的砖瓦被烧得焦黑，最上方的旗帜不知被谁从中间撕扯开来，只剩下印绘着的半轮弯月，孤独地悬在半空。
几只渡鸦盘绕在城堡的上空，发出嘶哑的叫声，像是死亡的号角声，在召唤拿着镰刀的死神。
随着视角的变化，背景音乐也由欢快转为低沉、悲怆，天空变得灰暗，眼前的一切逐渐失去色彩。
紧接着，眼前所有的景物轰然倒塌，浓烈的粉尘仿佛令人呼吸都凝滞了几秒。
一行行文字缓缓出现在漆黑的屏幕上。
【当归乡的歌曲变成凄凉的悼词，当最后灰烬的余烟被风吹散，当守护的心愿裂成无数碎片】
【你向前跑去，可无数双手将你拉向相反的方向。烈日太刺眼，月光太冷淡。】
【而碎片中倒映出你不甘的脸庞，赤红的血滴自长枪滑落，它生于万物最炽热的那团火，又潜藏着秘密的过往】
【你脚下的土地出现不断延伸又分叉的裂缝，通往的是无尽深渊，还是神明指引的未来？】
随后，这几行文字如同浸润了水的墨，逐渐消散，而《恋！新次元》的Logo出现在屏幕的正上方，游戏中字符的设计与宣传图上粉蓝晕染的颜色不同，而是变成了更加肃穆庄重的灰与白。
仿佛一卷刻着波澜壮阔史诗的长卷徐徐展开，无数的过客试图掀起残页的一角，却跌入了茫茫汪洋之中。
看完这一段宛若电影般的剧情，江亦清一时之间有些怔愣。
这应该是游戏的主线剧情部分。她原以为整个故事不过以“恋爱”为主题，搭建一个模糊的框架，为玩家的甜蜜互动提供一个合理的理由，可如今看，制作组似乎准备认真地讲一个故事。
【哇，好酷啊】
【披着恋爱游戏皮的剧情游戏？？举报了】
【建议严查宣传部祖上三代，这么牛逼的内容怎么不透露！！】
【没关系，我也不是很想玩，我不在意（戴上墨镜）】
见江亦清操控的人物一分多钟还是没有动，弹幕奇怪地发了一句。
【主播呢？主播傻了？】
“主播在设置屏幕录制呢，我把一些参数调整一下。”
因为没了平台的算法推荐，所以江亦清已经挺久没有发过游戏实况的录屏了，而刚才的那一幕让她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于是上手调整了一下录屏软件的参数，等到时候录屏发出来能更清晰流畅一些。
然而直播间的观众知道游戏里的人物为何没有动，对面的Skylock却不知道。
他见江亦清迟迟没有移动，先是奇怪地绕着她走了一圈，时不时发几个【探头】【招手】【小狗打滚】的表情包，过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又跑到一边，从花丛中摘下一朵小花，用花瓣轻轻碰了碰江亦清的侧脸。
一只蝴蝶被花香吸引过来，在低空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江亦清的肩膀上。
此时的江亦清刚调整完参数，目光转向游戏界面，看见人与自然和谐的一幕，轻轻笑了笑。
江亦清打字问：“你在做什么？”
“等你呀。”Skylock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将小花收进背包中，“我还以为你反悔了，不带我玩游戏了。”
“没反悔，刚刚有点事。”江亦清回复说，“你怎么不和朋友一起玩？没抽到测试资格？”
“和朋友？”Skylock的表情一时间有些疑惑，“两个男的玩恋爱游戏吗？可我是直男啊。”
【哈哈哈哈你要不看看你在问什么】
【《可我是直男啊》】
【噗——七七眼中只有测试资格和游戏的胜利】
“……”江亦清垂下头，一边试图掩藏住尴尬的表情，一边努力拉回跑偏的话题，“那没有……女性朋友？”
Skylock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江亦清觉得他不会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时，Skylock却连续发了好几句话。
“可能因为我家庭的原因吧，大家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平时也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聊天、玩游戏什么的。”
“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打游戏的女生。”
“如果我玩得不好，或者说错了什么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的。”
虽然Skylock没有发语音，但那仅仅是那一段段文字，就仿佛藏着无尽的失落与孤独，他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得到了一点点温暖，想要朝着那点光亮靠近，又担心会叨扰别人。
这些年来，江亦清玩了许多种游戏，见过拽上天的、菜到路都不认识的、一组队就企图亲亲抱抱等等形形色色的人……只是，还没见过这么特别的。
说话的方式近乎直白，却又那么真诚。
这就是恋爱游戏的独一无二的魅力吗？她仰头望着白炽灯那有些刺眼的光，感觉认识到这个世界新的一面。
【妈妈生的.jpg】
【啊啊啊啊啊好乖啊】
【我草！！我宣布你们锁死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Skylock的人物眨眨眼，歪了歪头，“我的话吓到你了吗？不过你放心啦，我的童年只是有点孤单而已，没有被虐待的。”
“那就好。”江亦清一下子找不到安慰的话，干脆也学着Skylock的样子，从一旁的花丛中摘下一朵花，别到了他的领口处，“以后姐姐带你caryy。”
话音刚落，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
江亦清转过身，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一棵古树后蹒跚走来。
是一位看着已经过了百岁的老者。
他的花白的胡须拖到了地上，每迈出颤颤巍巍的一小步，都要小心地避过，他眯着眼，望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眼球浑浊的好像一汪看不到底的寒潭。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直播间的观众都有些等不及时，老者缓缓靠近，最终停在了江亦清的面前。
不等江亦清点击他的头顶的对话按钮，他像是用尽了浑身全部的力气，抓住了江亦清的手。
随后，他缓缓地跪下来，等再仰起头时，布满了沟壑的脸上流下了两道浑浊的泪。
“终于……终于。”他沙哑的声音响起，“等到您了，我的公主，我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