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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忆安说的好像没错,楚楚总是轻易就能说离开。唐珂怕听到楚楚更加怒不择言的话,先去了书房。
可不到片刻,就有小厮急匆匆进书房来禀告:“大人,陈姑娘被邓姑娘带走了。”
任凭唐珂如何猜,也没想到楚楚这样决绝,走得这样快。他走进内室,见到堂中间的桌上,有一个小荷包。
最普通的样式,楚楚在街上买的,不是她随身带着那个,唐珂最先注意的不是荷包,而是荷包下面压着的一张信笺。
唐珂将荷包拿了起来,里面装了二十多两银子,下面那张纸上,内容很简单。
一别两宽,互不相欠。勿寻。
唐珂给楚楚的所有东西,她都没带走,给他留下了赎身钱,还有在唐府攒的所有积蓄。她离开得匆忙,整个屋里都是她曾经住过的痕迹,可楚楚,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她又毁了一次婚。
楚楚离开前,在前院又见到了禾柔。楚楚不想搭理她,直接拉着邓诗儿往外走。
但禾柔拦住两人,泪眼婆娑地求着楚楚,“姑娘,我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从燕都千里来,怎样说也在唐府呆了两年…… 那可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姑娘年纪小,为何如此针对我?同为女子,能不能将心比心,不要让大人赶我走?”
她语气虽然带着恳求,但在楚楚和邓诗儿听来却十分刺耳,邓诗儿性子和善,一时没找到能反驳禾柔的话。
楚楚直接说:“出府什么的,别同我说,去找唐珂吧。”
楚楚一点东西都没带,连个包裹都没有,禾柔和晗丝都没想到她要离开,毕竟怎么会有人能舍下这触手可及的富贵。
所以禾柔又上前几步,“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她不光说着,余光又见从背后追过来的唐珂,不顾楚楚躲避,直接上前拉住楚楚衣袖。
楚楚本来就很膈应她,更受不了她如此,扯回衣袖,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
楚楚感觉她没用多大力气,但禾柔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其实楚楚和小宝有时真的很像,连推人的动作都一样,可能是江小宝偷摸跟姐姐学的。
楚楚见她倒在地上,也愣了一下,晗丝焦急喊了一声姨娘之后去扶。看着这对装模作样的主仆,楚楚若有所感地回头。
唐珂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将这幕收进眼底。
楚楚忍不住冷嗤一声,回头后笑了,她对还在地上没起来的禾柔说:“你以为唐珂会来扶你?给你主持公道?”
随后,楚楚冷下脸,指着她身后的晗丝,“不许扶她!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唐府的人都没见过楚楚这样嚣张跋模样,只有邓诗儿感到熟悉,这才是从前的楚楚。
江家父母不会保护楚楚,楚楚便自己保护自己,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
晗丝闻言,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被楚楚使唤时,下意识松开了扶着禾柔的手,禾柔又一下摔在地上。
“晗丝……”禾柔喊着,却也只能见到晗丝跟着楚楚走出门外。
楚楚走出门也有避着唐珂的意思。出了唐府的大门,她看着晗丝突然开口,“我想起来了,你从前在唐府当侍女吧。”
晗丝如今已经确认这就是江楚楚了,一瞬就没了从前的底气,闷声应了,甚至垂下头,不敢直视楚楚。
楚楚好笑道:“怎么?怕我和唐珂告状,你没把信儿传给他?”
晗丝慌张跪了下去,“奴婢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日忙忘了,没来得及告诉大人,后来怕大人伤心,就没说。”
还是差了点缘分,楚楚想。
她和唐珂相识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有的,当时的楚楚还是给了她和唐珂留了一个和好的退路。
雨夜,她在走出唐府前,遇到了唐珂身边的侍女,楚楚记不住名字,只将她唤了过来。
楚楚让那个侍女告诉唐珂一声,她今晚就要回云城了。
可惜的是,唐珂不知道。身份说清后,楚楚曾问了唐珂一句,结果他满脸茫然。
楚楚也没再提,只笑着糊弄过去。
如今,她对晗丝说:“我不会告诉唐珂的,为了他,也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
晗林、晗丝是亲兄妹,唐府的家生子,楚楚看了眼晗丝放松下来的神情,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晗丝扶着一侧墙壁站起来,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若楚楚告诉唐珂,那她在唐府一定呆不下去了。
她当时只是看不惯江楚楚而已,没想到楚楚会出事。一向骄矜的江家小姐,使唤人惯了,自不会费心去记一个侍女的名字。
她见了楚楚多次,楚楚却从未喊对过她名字,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雨夜那晚,见楚楚浑身湿透,如此狼狈地走出去,晗丝竟然有种幸灾乐祸之感。
她故意寻了事情做,打算第二天再告诉唐珂,可楚楚当晚死了。
晗丝害怕极了,最后没和唐珂说。若他知晓,定会后悔没能去路上拦住楚楚,在其中作梗的晗丝也逃不了责罚。
可晗丝看着站在一旁,等着邓诗儿出来的楚楚 ,她觉得楚楚变了,心中漫上几分迟来的后悔愧疚。
若她当年及时告诉了大人,那……江楚楚会不会,还活着?
……
而内院,气氛亦是不妙,邓诗儿低头复杂地看了眼禾柔,之后对唐珂说:“楚楚真的生气了,你赶快将不相干的人送走。楚楚我先带走,等她冷静些,你再来寻她罢。”
但邓诗儿也知道和好不容易,她叹了口气,也说不上谁的过错多些,之后她也去寻楚楚,之后离开了。
唐珂果真像楚楚说的那样,他不会伸出手去扶禾柔,其实他确实一点君子气节都没有。
虽然是楚楚推了禾柔,但唐珂并不会怪罪楚楚。幼时,楚楚打了人,唐珂就给她收拾烂摊子,都记不清他到底给楚楚解决过多少这样的事。
唐珂只对着禾柔说:“找你来的人,我已知晓。”
禾柔的脸色一瞬煞白,又听唐珂说:“有好走的路,你不选,偏信旁人的撺掇……你的卖身契我已经还回赵府,去寻明忆安帮你吧。”
明忆安派人去燕都,找到禾柔,告诉她,只要来云城让唐珂未来夫人知道她的存在,唐珂的婚事定然不会成,这样她就不会被赶走。
禾柔也知道唐珂态度坚决,没有什么希望,可唐家人皆心善,最差也是被赶走而已。她没想到唐珂会将她送回去,赵府只拿她们当成送礼的工具。
她跪在地上,恳求道:“大人,我错了,这就离开,求求不要将我送回去。”
唐珂:“你离开一切便能复原了?听旁人吩咐,毁了我婚事,你的事,我不会再管。去求他吧,凭着这张脸,他会救你的。”
说罢,唐珂离开,只剩禾柔无助地啜泣,不是没有生路,只是艰难许多。此刻她后悔没直接离开,非要贪恋唐家的安稳富贵。
唐珂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
“楚楚,你既来了,就放心住下吧。我说过,明府始终是你的家。”明忆安再次见到楚楚,欣喜却并不意外,和夫人小安氏一同招待着楚楚。
楚楚没和邓诗儿回去,邓诗儿有夫婿又有孩子,两个都需要她照顾。今日她赶来寻楚楚,面容上的疲惫是遮不住的。
所以楚楚说她想外祖母了,直接去了明府。
其实楚楚也很累,心中沉甸甸的,面对热情迎她的明氏夫妇,笑得有些勉强。
明忆安也看出来了,直接提议道:“楚楚,你就住在小院子里。”
楚楚点头,她难受极了,只想独处,没注意到小安氏突然不好的面色。
原本那个小院子就是楚楚从前来明府时住的,所以她并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妥。
但小院子就在明氏夫妇主院后,紧挨着,这个距离太近了,小安氏总觉过分了些。
晚间回房,小安氏看夫君面上掩饰不住的轻快,帮他更衣时,她试探性问,“陈姑娘怎么了,要在这里住多久啊。”
明忆安稍微停顿一下,态度并没有异常,只说:“她遇到些事,暂时住一段时间,你多照顾她……”他又特意嘱咐道:“她性子也不大好,你多担待些,不要同她争吵。”
小安氏也知道楚楚是未来的唐家夫人,为了以后与唐府处好关系,她也应了。但听夫君这样维护旁的女子,心中也不舒服。
次日,小安氏又旁敲侧击地向楚楚打听,却从楚楚这里得知她同唐珂这桩婚事黄了,可能要在明府多叨扰一阵子。
小安氏一点都不傻,还很聪慧,虽然明忆安只说楚楚是暂住,但他之后接的话,意思可不是这样。
而且自从楚楚来了,明府的好东西没少往她院子送,楚楚还时不时去探望老夫人,像是明府的主子。
小安氏对待楚楚依旧亲热,但这些事,她都看在眼里,默默记着。
只过了三日,她就将自己枕边人的心思摸得很清,但她看出楚楚并无此意,所以不用闹得很难堪。
楚楚在这处住的其实还算习惯,没有人打扰她,她每日都去陪一会儿外祖母,也与邓诗儿通着书信。
她过着从前江楚楚的日子,但唐珂在楚楚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没法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
空暇时,她都会倚着窗子,看着窗外那棵小小玉兰树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
楚楚回神,胳膊从窗沿旁边拿下来,直起身子,回头见是每日给她送膳的小丫鬟,“怎么了?”
小丫鬟说:“是大夫人喊姑娘去呢……方才我唤了姑娘好几声,姑娘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楚楚起身,弯下腰担平了膝盖处裙角的褶皱,之后对小丫鬟笑着说:“没什么,快些去吧。”
大夫人便是安氏,少夫人是小安氏。楚楚路上还猜着舅母为何要寻她,莫不是舅母知道她与唐珂闹掰了,要仔细问上一问吧?
但楚楚忘了,她已经不是几年前总来明府的做客的表姑娘江楚楚。
如今的楚楚,在安氏看来只是个陌生人。从前是因为能联系上唐府,所以安氏才对楚楚和颜悦色,既然婚事已经没了,楚楚就是给府上添麻烦的外人。
楚楚还没有这些觉悟,所以她定然会伤心。
她走到安氏的院子中,却见平常招待客人的堂门紧紧关着。楚楚不解,回头去望那个小丫鬟,小丫鬟却直接垂头,立在原地不再走。
楚楚走上前,觉得可能是下人的倏忽,但她刚走到堂下,便听一声大喊。
“母亲,不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送她走的!”
茶盏碎裂,摔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响起,伴着安氏气急的斥责,“不知你和唐珂都被下了什么蛊,如今人家清醒了,你反倒陷了进去,你媳妇如今有孕,你呢?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算盘——是想纳了那个狐媚子吧?”
“母亲!”
“当初因为楚楚,你拒不成亲,如今又为了个狐媚子来气你亲娘和媳妇,我告诉你,你娘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她一直在这气我儿媳的,快赶走她!”
室内争论不休,楚楚没再听,也知道那个小丫鬟就是被人派来,故意让她听到这些的。
至于是安氏,还是小安氏,楚楚并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她摸了摸腰间,那个粉色的荷包正好带在了身上。
正好不用再费事,回去取了。
楚楚无声离开了明府,亦是什么东西都没带,因为那是明府的,不是她的。
楚楚只知道,她以后都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