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诞辰(10)
天蒙蒙亮,晨曦的湿气还未完全散开,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在京城郊道上行走着。
不间歇打到第五个哈欠时,月零终于忍不住揉眼,眼皮底下泛着掩盖不住的困乏。
“小姐,您今日为何要起那么早?”她倦怠的嘟囔音中饱含怨气。
再看某人神采奕奕,手里捏着张密信样的信函,低头看完后意味深长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有人等不及。”
月零仍处于脑子宕机状态,并没有理解这番话背后意思,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来。
还是沁荷好心提醒她,这条去往京郊的路,终点站是溥恩寺。
溥恩寺!
寺名令月零清醒不少,进而想到一个可能,莫非小姐想要……提前会见那人?
这么说来等不及的,说的就是凌宛舒?
还没等问个究竟,车身忽然剧烈晃荡起来,两个呼吸后骤然刹停下来。
车内三人均猝不及防,身子直直往前摔去。
“唔,好痛!”月零吃痛的摸了摸脑壳,睁眼看见主子蹙着眉,旁边沁荷同样惊魂未定。
月零受到示意外出查探,一回来整理好仪容的林倾墨询问的眼神便扫来,径直问外面出了何事。
月零长话短说,原是马路中央突然冲出来一人,幸好马夫眼疾手快拉住了缰绳,这才导致马匹受惊、轿子失衡。
不幸中的万幸,那人似乎只是晕倒了。
“少女?”林倾墨不免感到吃惊,没想到荒郊野岭,还能半路捡到个活人……
林倾墨随即追问人在哪,月零说已经被马车扶去路旁边休息了。
三人下轿,果真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眉眼精致的少女,身体靠着巨树,此刻正陷入昏迷。
林倾墨走近蹲下探脉搏,发现不过受惊,微微放下心。正好百里外有一间旅店,一行人舟车劳顿,正好暂作歇脚。
“小姐,她怎么样?”
马车安置妥当,沁荷与月零看她从客房步出,好奇上前询问道。
林倾墨挥了挥手,表示并没无大碍,“对了,要你们打听的可有结果了,这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来的?”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摇头表示不知:“我二人问遍附近,也没有听说哪家丢了女儿,描述她的相貌也没人见过的样子。”
那就奇怪了。
这孩子虽然穿着朴素,可从那双光洁无暇手便可看出,她是被好好呵护着长大的。
“我有个线索,但好像和她没多大关系……”沁荷似乎欲言又止。
在林倾墨的支持下,沁荷支支吾吾开口:“奴婢去附近打听的档口,听到附近一间寺庙昨夜出了命案,一个老人被杀了,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公主她会不会就是那个杀……”
想起那满身狼狈的女孩,林倾墨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未必人就是她杀的,但是事情恐与她脱不开关系。
身后的屋子传来动静,林倾墨抽了身,刚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女孩摔倒在床下的情形。
“小心!”林倾墨箭步来到女孩身侧,看似搀扶她的胳膊的力气,实则一个力道打下来,牢牢禁锢住了她手腕处的力量。
这是因为第一眼她就看出,眼前这个女孩刚一清醒,就想着逃跑!
只是由于身体太虚弱,承受不住大的折腾,才会连着被褥一齐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响。
挣扎不开束缚,少女脸上腾起急迫:“放开我,我要回去救嬷嬷!”
“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林倾墨使了一个眼色,月零沁荷俩人一左一右将人按了回去。
女孩神色激动:“那、那个跟我一起的人呢,他在哪,我没看到他,你们救了我,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林倾墨眼神示意向月零,月零把落在地上的被褥捡起,重新盖回了女孩身上,语气遗憾:“姑娘,我们当时只看到了你,至于其他人我们就不清楚了。”
女孩瞳孔一缩,想起晕倒之前,那时男人注意到有马车经过,本来躲得好好的两人,她却反手被推了出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相信男人不会害自己,可随着马车的逼近,他露出如释重负表情,瞳孔一起渐渐失去焦距,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呼吸的无力。
林倾墨见她眸色有异,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刚刚的意思……有人追杀你们吗?”
少女面色凄恻,艰难思索片刻,略一点头:“那群人的目标是我,嬷嬷是为了救我才——”说着不免哽咽泣泪。
口中的嬷嬷,估计就是沁荷之前提到寺庙出事的老人。
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情绪几欲崩溃坍塌,还在苦苦坚持支撑。
该说不该说的,都没怎么透露。
不是一般大家闺秀,这是林倾墨的评价。
“接下来你怎么办。”
“我本就有亲人在京城,这一趟不过来投奔他们,看来,有人根本不想要我回来。”少女眸眼中迭起冷厉,看来恢复冷静后,她的头脑显然变得更加清明了,此刻也想明白不少事情。
“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今日之事多有感谢,如果有人问起我还请您替我保密。”
眼神中坚定,让林倾墨倍感相信直觉没有看错,少女所谓背后的亲人,兴许是什么大势力。
少女突然想起什么,略为窘迫地开了口:“对了,您,可以送我一程吗……我想先去捡到我的地方看看。”
林倾墨表示没问题,指了指窗外,她们的马车整顿完毕,正停在屋外。
少女看到轿子的时候,眼神闪了闪。
“我还不知道小姐叫什么名字?”少女目光落到林倾墨脸上,微微滞了一瞬,连着不由多瞧了几眼。
“姓林,夫姓从宋,名倾墨。”
“原来姑娘成婚了。”少女沉吟片刻,随即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那个、您可以唤我昭儿!”
林倾墨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对方仿佛突然变亲切了。
甚至还用了“您”的敬谓。
马车回到之前刹车的地方,少女匆匆跳下车,四处张望。
失落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没找着那人。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不定他还活着。”林倾墨走上前,安慰。
昭儿难看脸色微微舒缓了许。
不错,她并没见着尸体,很可能说明他还活着,只是不想让她折回来看到他!
“劳烦您送我去晟灵寺。”
马车在一个小寺庙前停下,少女下了车,随即有人出来接应。
“小姐,没看错的话,那是暗卫?!”月零低叹,要知道能在北域养暗卫的大家族,也只有寥寥数几。
看来这丫头来头不小。
林倾墨看了一眼放下车帘,“走吧。”
说不定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溥恩寺
“今天这寺庙很热闹啊。”
一听有别的人在,沁荷月零露出警惕。
这里没有马车停歇,林倾墨轻轻拨开杂草,里面被压弯的痕迹尚新,高草间被刻意遮掩的轱辘印子,隐隐若现。
“你去后门看看。”
回来的月零报告说,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后门站着一个把风丫鬟,这人月零倒是眼熟的很,正是抢药有过一面之缘、凌宛仙的贴身婢女。
“你们留在这里,仔细别惊动了别人,我过去看看情况。”林倾墨又吩咐了些事宜,心中另敲算盘。
心腹丫头扔在外头,看来对话内容机密级别还挺高,她不得掺和一脚上去。
凌宛舒的厢房并不难找,因为是新来的罪妃,她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凌宛仙做事谨慎,为不让凌氏和皇室发现有人混进来,事先就支开了所有的相关人士。
刚走近几步,声音便从门缝隙中飘出。
熟悉的声音,让林倾墨很快认出来,——果然是凌宛仙!
不过里面,似乎在发生争吵。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害我四年前被歹人劫持,枉害了清白!”
林倾墨听到关键词一凛,竖起耳朵贴门听。
想到三天前晚上凌宛舒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果真其中猫腻不小,四年前的意外怀孕,居然出自凌宛仙的手笔。
接着传来推搡的动静,估计有人被推倒在地,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贱人,枉我太傅府待你这么好,给足你嫡二小姐的体面还有荣光,没想到养到头来出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竟算计到本小姐的头上!”
凌宛舒的尖叫声宛如化身地府厉鬼,诅咒一声凄厉过一声。
“太傅府的体面还有荣光?哈哈大姐姐,我没听错吧,从小到大最好的东西,不向来都是你的吗。”
幽幽的女声中断了女鬼嘶吼,凌宛仙面若寒霜靠近,凌宛舒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仍犟嘴道:“爷爷说,我是凌氏的大小姐,当然要什么有什么,府里的好东西自然最先紧着我!”
大小姐,哈哈!
凌宛仙再不掩饰眼中厌恶,就像她有多厌恶拥有这个称呼,还总仗势欺人的凌宛舒一样!
她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别人的东西,所有人竟视作理所应当!
“没了你,我就是下一个凌氏大小姐。”
然后开始一件件叙述,从凌太傅因为嫉妒她父亲,将二房赶出京城开始。
“化城蛮荒偏僻,害我父亲染上痨疾在途中病死,我母亲因为悲伤小产,从此以后病榻缠绵,如此大姐姐满意了,大伯父满意了?”
凭什么同是嫡女,有人高高在上享受万人追捧,有人小小年纪却成为了孤儿。
“那跟我又什么关系!”败者食尘,说白了还不是二叔他技不如人!
凌宛舒面露不服,同时流露出一丝迟疑、慌乱。
“如果这些罢了,那可明明我才是,先来的那一个呢……”
话题跳跃得太快,打的凌宛舒一个懵响,而凌宛仙流露出悲痛,颤抖着捂住脸颊,竟直直淌下来两行清泪。
多年以前,他们也是一对令人歆羡的青梅竹马。
她与母亲来到化城奔赴外祖一家,遇到同样被派往地方的宋宸,彼时小小年纪的少年站出来,为她们顶下各色流言蜚语。
寄人篱下的那段时日,母亲因为思念父亲整日以泪洗面,外祖舅兄身上也各有事务,他们经常难以顾及自己,忘却她的存在,唯有那个少年不同。
他的出现,成为了化城摇摆寒瑟秋风中,唯一可以把握住的温度。
二人相处虽然不过短短一年,她的心却被宋宸深深吸引。
而且也知道了对方是岳贵妃的皇子,北域尊贵的夏王殿下。
宋宸离开后,难捺的爱慕更是如野草般疯狂滋生。
她不贪权,只渴求一个举案齐眉的夫君,做到父亲对母亲的这般爱护。
人有过失去和疼痛,所以才会开始渴望曾经拥有,比如一个完整的家庭。
凌宛仙的野心,要说始末也只有一项,就是成为宋宸的妻。
因此那人来找自己,她几乎是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几年疯狂学习,企图将自己包装得足以配得上他,正是这股执念支撑她挺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黄梁岁月。
后来就连眼光最挑剔的外祖母都疼惜地抚摸自己的脑袋,说像婉然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合该生在大家之族、长于京城西街,许配给王侯将相。
那时不经意的垂眸,将冷色噙在了嘴边,化成一抹凉薄的弧度悄悄淡下——好好看着吧她凌宛仙,势必要嫁皇孙贵胄的!
所以千里迢迢带着母亲回来了。
“咱们真是姐妹情深,没想到喜欢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透过门缝看到,凌宛仙捏紧凌宛舒的下巴,对着满是错愕的凌宛舒,露出又讥讽又惋惜:“谁知我的阿宸居然喜欢上了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郡主!”
“凭我一个小小的太傅府小姐,得罪不起这样的人物,但是不代表姐姐不行……”
凌宛舒表情已经很不好:“所以你便一早安排好了人手,在背后怂恿我与牧煦雅作对,好让殿下烦了我!”
想想当年的她,装心悸晕厥离间二人感情、联合寿康公主赏花宴羞辱女方,假意在她面前故作姿态,诸如此类等等。
门后面的林倾墨心里掠过一丝了然,难怪第一次在药阁见面,她就总感觉宋宸与凌宛仙之间怪怪的,敢情这二人是旧相识。
青梅竹马变姐夫,甚至心属一个看起来远不如自己的女孩,难怪凌宛仙直接原地黑化。
门内凌宛仙还在笑眯眯,那样子好像在说,没错全是我干的,姐姐居然现在才发现,她的姿态惹恼了凌宛舒——
“我要告诉殿下,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胆敢算计我,下地狱——我要拉你一起!”
凌宛仙不甘示弱,一把揪过她秀发,气笑道:“好姐姐,你真觉得阿宸还会来见你?有力气在这里诅咒我,倒不如好好瞧瞧你现在这副德行!当真是可笑至极啊,如今不过一枚家族弃子,亲生父亲都不愿意来见你,你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论长短呢!”
话句句戳凌宛舒痛处,癫疯渐渐熄声。
她说的没错,自入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以来,家族中根本不曾派人来看望她。
凌宛仙冷哼一声,嫌弃地松开她,从腰间抽下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凌宛舒已然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口中喃喃:“既然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下,我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可是你呢,我的好妹妹,你又得到了什么?”
凌宛仙睨对着她,“我的事害不得姐姐操心,夏王妃的位置,那个小郡主,她坐不久。”
什么意思?林倾墨心里咯噔一声,本想凑上前听个仔细,没想反弄巧成拙,碰撞发出的声音,一如石子落入镜面湖水,激起千层涟漪。
门口有人!凌宛仙猛地反应过来。
再不能当做无事发生,林倾墨面无表情拉开了门:“是本王妃,怎么了。”
“肖王妃,你来这里干什么。”凌宛仙眼神凉凉地扫过她,语气说不上太好。
许是知道听了个七八,凌宛仙再懒得装白莲德行,索性摆烂甩冷脸。
“怎么二小姐能来,本王妃就来不得了,还是说需要本王妃提醒你一下,什么地方该来什么地方——不该来。”
林倾墨阴阳怪气,蒲恩寺隶属于皇室,普通官家小姐自然不准踏足,凌宛仙不请自来,就是明晃晃的僭越了。
这顶帽子扣下来,凌太傅也保不了她,凌宛仙脸色快挂不住,面有狰狞之象:“肖王妃所言甚是,臣女知罪,不过临走前还有一事,望提前支会您一下。”
林倾墨转身,望向她,面无表情。
“想必您也发现了,肖王殿下与臣女存在一场交易。”
凌宛仙凑上前,贴在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无温的余光瞥向凌宛舒。
“肖王殿下助我除去姐姐,扶持我坐上夏王妃的位置,于是我答应了他两个条件,你不好奇是什么?”
凌宛仙薄唇勾起,展现起得意神采,也不管林倾墨同不同意,继续说了下去:“您一定想象不到,肖王殿下命我留下宋子庭性命,以及……不与你作对。”
林倾墨目光一怔。
“所以王妃娘娘,接下来的事情别再插手了,臣女知道您与小郡主姐妹情深,怕就怕臣女下手没个把握唐突了您,毕竟肖王殿下的承诺……只完成了一半。”
凌宛仙扔下这句话,施施然提裙离开了。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背后的凌宛舒气得不轻,还沉浸在被羞辱和背叛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林倾墨面色寒霜,背过脸的时候,犹如一个煞神降临。
这个样子的她,吓得凌宛舒顿时噤声,自觉闭麦。
林倾墨上下打量凌宛舒一眼,原来平时跋扈惯了的人,有一天也学会察言观色人了。
被盯得发毛的凌宛舒,哆嗦着唇叫:“你看我作甚!”
林倾墨轻蹙眉:“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不是你一直吵着想要见我?”
不然谁乐意起个大早,专程跑来荒郊野岭,被人凌宛仙拎住弱点,反给威胁了一通。
许是林倾墨眼神中的不爽过于炽热,凌宛舒赶忙软化了语气:“是是是,是我一直想要见你来着……那个,之前的事,还要多谢你对庭儿的救命之恩。”
“哦,所以呢他到底谁儿子?”
凌宛舒眼神顷刻黯淡下来:“实话说我也不清楚,你不是在外头听到了吗,四年前我被一群山贼坏了清白,救回去以后就发现怀上了身孕。”
她原本想打掉,无奈春朝在旁一力劝阻,怂恿她用孩子碰瓷宋宸。
原本凌宛舒不同意,可当她看到牧煦雅和宋宸的感情愈发亲厚,嫉妒心作祟之下,竟鬼使神差答应下来。
后面的事林倾墨也知道了。
赶走心高气傲的牧煦雅后,凌宛仙一边捧着凌宛舒,一边找机会杀掉她,以她的身份和与宋子庭的关系,迟早有一天会坐上夏王妃的位置。
那次雀麻子就是最好时机,可惜林倾墨半路杀出,意外给截胡了。
“可即便如此,庭儿也是我的儿子。”
凌宛舒恍惚了神情,手抚摸向肚子部位:“我将他怀胎十月生下来,没有人能比我更加了解,这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
初为人母的体验,复杂中又掺杂了隐秘的喜悦。
看到他软乎乎的脸蛋,心控制不住地软化,那些难以开口的耻辱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分明这个孩子,是叫她回忆起不堪回忆的源泉之一,来自罪恶的结晶。
有些话到底没说出口,林倾墨理解不了凌宛舒,她理解不能这种感情,打事起就跟在师父身边的她,从未体会过一日母爱的滋味。
就连原主,对亲人的印象都淡薄如纸。
“老实说,我根本想不到你会来这里。”人人对她避之不及,人人戳她脊梁骨道晦气。
至于凌宛仙没有供出宋子庭的血脉问题,甚至还侥幸留了他们一命,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宋宸知道真相却没有揭发他们,还将庭儿送入宗人府,这于她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深知这也是对她最后的温柔。
林倾墨拍了拍她肩,“听我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转移,好像是送往凌氏在京外的庄子,想开点,如今离开京城未尝不是一条好的道路。”
“化城那个……”凌宛舒露出愕然,随即释怀下来,“怪不得凌宛仙不想我死,原来她想让我体验一遍当年她父母经历过的痛。”
更深的原因恐怕是,她要遵守交易约定,可惜林倾墨不会告诉她这些。
“对了,我想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你要小心凌宛仙。”
林倾墨面露无奈,她又不是她,怎么可能被轻易算计进去。
凌宛舒多少被PTSD,对凌宛仙心生后怕在意料当中,更别说凌宛仙自己刚还说了,不会主动对她出手。
“不是的,那群山贼,不是普通人,他们胳膊上的印记,像是来自某个杀手组织!那个刘庆,确实是轮|奸我的山贼之一,但与把我抓来的人不是同一批,那群人手臂上烙有印记,而刘庆的身上是没有的。”
凌宛舒可以肯定,这种势力绝对不是他们凌氏府足以使配的。
闻言林倾墨面色滞了半晌,不可置信地想到一点,四年前的凌宛仙,背后就已具备这种势力了?
这样大的手笔,会是谁……晋王,太子,还是皇上?!
感觉都不像。
“我虽不知道凌宛仙打算怎么对付牧煦雅,但你最好让她注意一下。”说完之后凌宛舒自己都愣了愣,脸上露出一分古怪,她居然有天在为情敌周全考虑。
林倾墨问她还记不记得那图案,记得的话画下来,她拿回去给宋洵瞧瞧。
听罢凌宛舒立刻严肃起来,手忙脚乱扑向桌边,那边散落着一堆经书和黄纸。
在她画画的时候,林倾墨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你,知道附近的寺庙么?”
凌宛舒抬头,画完将笔放下,“晟灵寺吗,一座私人寺庙,怎么啦?”
林倾墨盯着墨迹未干的画纸出神。
“没什么,就是有人说看到那里有可疑的人进出。前头那座公共寺庙,今儿我从那儿过来听说刚死了人,反正你抄书无趣的很,不如帮我打听打听那边的情况。”
“你想的简单!”凌宛舒啪叽一声拍下笔,气急败坏说道,“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
林倾墨再次扫了眼画上的图案,没看出个所以然,见墨干的差不多,直接收入了袖中。
“我要走了。”
凌宛舒敛了怒容,罕见地露出一抹不舍,却遭到林倾墨的无情调侃:“原以为我俩今天见面会大吵一架,没想到还挺融洽的嘞。”
一本经书砸了过来:“还不快走!”
林倾墨灵巧躲过,顺便不忘带上门:“再见!”
室内恢复安静,孤独感包围了禅房,闷塞得凌宛舒的呼吸有些不畅。
凌宛舒苦笑一声,将丢的到处都是的经书重新摆回了桌案。
她现在早已不是风光无量的凌大小姐,再说有什么资格对肖王妃指手画脚。
捧起一份经录、执起笔,继续埋头抄写。
……
午间的宴席如期展开,例行公事地,帝后特意对她的身体发表了一番关怀。
林倾墨,刚好对了一飙波演技,将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神态,演示淋漓尽致,本想飙出巅峰飙出自我,身旁抛来的死亡眼神,只得逼她讪讪收场。
上午宴在平静中度过,太子妃引着众宗妃过来,又是好一顿抚慰厚恤她。
好不容易将人都打发完,耳边清静下来,林倾墨便要嚷着去寻雅雅。
宋洵被吵得烦了,挥手让去。
牧煦雅正跟言沫玉一块,两人起劲样估摸在聊什么八卦。
见自己走近,还兴奋招手。
“你们在聊什么?”林倾墨感觉二人心情不错,跟着生了几分好奇。
言沫玉眼若灿星,笑眼弯弯说道:“在聊些闲事呢,正巧你就来了。”
“那本王妃就勉为其难的听一听。”林倾墨挨着两人坐下,顺手将茶杯盛满茶水,揶揄的目光瞟向牧煦雅。
牧煦雅颇为嗔怒,瞪了眼自己,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咱们在聊月梁的事情!”
这个国家……林倾墨陷入知识盲区,不过得亏原主知识渊博,很快就从脑海里挖出一大段科普来——
边陲小国,以山峦占地为多,毗邻北域大国,接壤部落小国,种植业较为落后,矿产资源尤为发达,地处多国要塞,因此总被周边的小国觊觎。
北域月梁两国关系亲厚,北域需要月梁定期提供的矿产和宝石,月梁则一直仰仗北域的军事保护和粮食输入。
不远处几个站着、奇装异服打扮的家伙,如若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月梁的王室和外交使官。
“倾墨,——你来猜猜,为什么连西梓和东黎两个大国都回去了,月梁却被独独留了下来?”
要知道以他们的国力,完全比不及西梓、东黎,更不用说实力强大的南疆。
聪明如她,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林倾墨抿了抿唇,张口吐出两个字来。
言沫玉划过一丝赞许,拍手称颂:“不错,就是联姻!我听父亲说,月梁提出要与咱们国家的公主和亲,承诺百年内以极低的价格提供矿产资源。”
极低的价格……连右相都不胜唏嘘的价格,恐怕月梁这次八成下足了血本。
他们突然抛出这样的要求,不难猜测最近边陲局势的紧张,他们走投无路只好求助于北域。
林倾墨沉吟,月梁的心意应该来时便跟恒帝提过,之所以留到今日便说明了一点——
“月零的条件,皇上心动了。”言沫玉压低声音,因为话题涉及政事,神经跟着敏感起来,“上头那位不想答应得太爽快,才表现出不经心的态度。其实只要我们不急,月梁也会先急。”
两国外交,主打一个心理战,哪方坚持到最后,捡到大头的便宜,才算真正的赢家。
言沫玉拧着手帕,眉间燃着忖度:“只是不知去和亲的会是哪位公主。”
林倾墨对这一个,倒不是十分在意,不比东黎只有温罗一个公主,宝贝的很,北域有很多公主郡主,上到恒帝的异母妹妹、年纪较小的几位公主姑姑,下至亲生女儿、亲王郡主等等。
上次她华亭放眼一看,公主堪比地里大白菜,随手一把一把的抓。
“可宋宸偷偷告诉我,对方要的是嫡公主唉。”牧煦雅茶点吃得正欢,听到议论内容挤了过来,插了一嘴。
月梁竟敢这么狮开大口,林倾墨难免讶然:“嫡公主的话,那不就是……寿康了。”
要知道恒帝虽然有几个适龄妹妹,可到底都不是嫡出。
“可不是,随便一个哪能价值百年矿产。”牧煦雅淡淡说,眸底幸灾乐祸的表情遮掩不下,显然对被寿康曾经羞辱之事仍耿耿于怀。
“不不一定。”沫玉弱弱举手。
两人齐齐看向她,雅雅率先沉不住气:“沫玉你想说她前头还有个德嘉公主吧?不行的,在月梁那边,只有皇后所生才算嫡脉,她一个太后膝下长大的,算哪门子的嫡出公主。”
对哦,林倾墨忽而想起,北域的文化和别的国家不大相同,他们会将养在皇后、太后底下的公主都算作出身嫡脉公主。
但是对于大部分国家来讲,从皇后肚里出来的才算作正经嫡出子嗣。
言沫玉熟读嫡庶礼仪,怎会连这点都记不住。
“你们不知也是自然。”言沫玉叹了口气,神神秘秘地说,“我从前听人提起,魏皇后膝下有个公主,不过人早早被送出了宫。”
牧煦雅愕然顷刻,半晌终于想起来,难得严肃:“你是说……那个惠纯公主?”
惠纯,这个封号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道细小的闪电穿过林倾墨的大脑,沉寂的记忆被捞了上来,拼凑成清晰的完整——原来是在那个时候!
寿康上门挑衅,中途宋洵出现为她撑腰解围,对话中就提到了……惠纯!
……原来太子和肖王,还有一个同母同胞妹妹。
“她缘何被送出宫了?”想着之前宋洵与寿康的对话,林倾墨更加好奇,皇后既然都有一个女儿,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领养寿康公主,还对她千娇百宠。
反观亲生的被丢到一边,不管不顾。
“据说惠纯公主出生时极为不详。”言沫玉左看看右看看,声音压了又压,手指了指天空,“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黑鸦席卷而来,乌压压飞了满空,盘旋在皇后娘娘的华乾宫上方不走。”
“要知道文悯太子出生的时候,流云带雁,七彩霞光铺满了整个华乾宫上空,那可是大大的吉兆!”
钦天监于是断言,小公主与太子命格相克。
“虽有魏国公全府上奏,公主被好歹留下,不过皇后娘娘也似乎不大待见这个女儿了,连周岁宴都没去露过面。”
“再然后,太子殿下就出事了。——公主的五岁宴上,肖王殿下吃饱出去溜达,结果遇上延和殿的木匾突然砸下来,要不是太子殿下反应快,肖王可能就要当场没命了。”
太子因此落下手疾,这事她在箐箐那里有所耳闻,但是没想到这起意外事故,落在他人眼中,传着传着竟变了味,成了由惠纯公主引来的祸端。
都知道皇后看重太子、溺爱肖王。
小公主的生辰上,接连两个兄长出事,太子甚至落下病根,导致一生无法习武,被宗室诟病。
皇后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一怒之下便将公主驱逐出了宫,命她呆在寺庙清修,没有命令一概不许踏出半步。
寺庙……有什么东西在林倾墨思绪中翻腾,不过很快湮灭殆失。
“德嘉跋扈无理,惠纯没有天家公主的贵气,想来最佳人选还是寿康。”
牧煦雅想法单纯,她才不要考虑这么多,德嘉惠纯两个她都不熟,只要寿康倒霉她就高兴。
林倾墨扯了扯嘴角,寿康难道就不跋扈无理吗,至于天家贵气,她倒是认同。
好歹在皇后手下养了这么多年,皇室礼仪自然够看,该有的范儿也到位。
话题聊到这里,没什么好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毕竟皇上这头瞒的死死的,谁知道明天睡一觉起来,人家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突然想起来意,林倾墨拉了拉牧煦雅袖子:“我今早去见了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凌宛舒。
牧煦雅先一脸茫然继而反应过来:“没事阿墨,我不会吃醋的……哎哟!”
被扣了一个大爆栗,人委屈极了。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凌宛仙要有动作,给我小心点!”
老是没心没肺没个正形,只怕到时候给算计的连裤衩子都不剩。
牧煦雅果真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抱脑袋笑嘻嘻道:“阿墨你就是杞人忧天,我还有宋宸在呢,能出什么事。”
算了,总归她到时候多留意下,林倾墨无奈叹了口气。
听到身后传来菱纱叫唤声,起身匆匆忙忙跟二人道别。
真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