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纯出事
林倾墨仰头望天，细看整个人都比较僵滞，瞳孔里没有多少焦距。
经过的宫人皆不以为意，毕竟这皇宫里面，有太多每日对着鲜花无病呻吟的妃子。在旁人眼中，就算是这段时间最炙手可热的肖王妃，恐怕心里也藏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困扰。
宫人低头快步离去，不明真相的林倾墨微微活动着泛酸的后颈，在百无聊赖中打了一个哈欠。
毕竟，她实在是太困了！
哪个好人家通知也不带，大清早的一睁眼就是府里大嬷嬷的怼脸杀，板着脸通知自己今日要进宫的消息。
她能说不么，当然不行哪！
林倾墨现在只恨，恨宋洵这条狗没有提前告诉她，昨晚几乎一整夜都沉浸在温养蛊虫与研制药物中，结果在最后只睡了两个时辰。
现在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见皇后娘娘，如若要被问起，还不知要编造什么样的借口。
林倾墨正胡乱想着，身后传来太子妃脆生生的声音——
“呀，这不是墨儿吗，原来你躲在这儿，我们正说你呢。”
瑶然一如既往的亲和，见到自己更是亲亲热热地打招呼。
太子妃身边跟着的女子，林倾墨也不陌生，正是曾经与她不大对付的金如萍。
她曾是凌宛仙的走狗，如今凌宛仙死了，凌府跟着没落，没了依仗后她极少出门露面。
没想到今天在后宫能够遇见她，还是跟在太子妃身边。
金如萍见了她，表情果然不是很自然，但还是依规冲她行过礼了。
瑶然小声告诉林倾墨，金小姐的姑母淑妃昨儿突然吃出了脏东西，怀疑是瑛嫔所为，偏偏皇上有意偏护，淑妃受了委屈哭闹不止，皇后娘娘无法，只好一大早的宣了娘家的人进宫看望。
林倾墨微微颔首，宫中的明争暗斗，她一个宗妃不敢多掺合，故没有多问。
三人一同前往华乾宫拜见皇后。
一进宫殿，林倾墨便注意到了气氛不太对，太子妃恍若未觉，挽着她胳膊笑嘻嘻的：“母后，儿臣来迟了，不过看在人多的份儿上，您可不可以不要责怪我呀。”
却见皇后身下跪着一人，衣裙素青，背对着她们，挺得板正。
见她们进来，皇后表情阴转晴来，皱起的眉头逐渐松开，唇边也有了弧度笑意：“瑶然和阿墨来了……咦，还有金家姑娘呢，快，赐座看茶。”
言罢，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还跪在地上的女孩，“起来！”
瑶然刚屁股刚沾上座，目光瞟向那女孩，立马弹了起来：“哎呀母后，这不是惠纯妹妹么！”
眼前的女孩，正是林倾墨正郊外无意救下那位，有凌宛舒提前给她通过气，她对惠纯公主的身份并没有感到吃惊。
大家注意力被吸引，金如萍自然不在例外，只不过当她听到“惠纯”二字，嫌恶地偏了偏头，自顾自喝起了茶。
当面色倔强的惠纯被瑶然一把捞起时，表情还是懵逼的。
“小昭，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太子妃还是那么热情。
她连忙点点头：“惠纯见过太子妃嫂嫂。”
瑶然欣慰不已，下一秒指向林倾墨，介绍道：“那是二嫂嫂，你洵哥哥今年娶的王妃，东黎的长乐公主。”
惠纯乖顺地来到林倾墨面前，规规矩矩拜见，第一次见面时露出的锋芒被收敛起来，狡黠发亮的眼睛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性情。
“惠纯刚回来，宫里也没两个熟人，你们两个领她去御花园随便走走，说说话什么的，本宫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陪着了。”皇后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似乎比起宫务，亲生女儿的回归让她更为棘手、麻烦。
惠纯眼里划过一丝不明显的低落，“是，母后。”
金如萍还想说些什么，皇后冲她歉意笑笑：“金家姑娘一起跟去御花园吧，本宫现在还有要事找你姑母，结束自会叫她寻你。”
金如萍收了皇后的赏赐，自然不敢有意见，跟着太子妃一行人退出华乾宫，悠悠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路上瑶然好奇问惠纯，怎的一回来便惹得母后不高兴，她可是瞧见了惠纯方才被罚了跪。
惠纯郁闷地掐花玩，“我想请娘娘替我寻人，娘娘不肯。”
“就为这点小事，”瑶然摇摇头，轻笑着抚摸她脑袋，“母后既然不肯，必然是有她一番道理，你呀，这些年养在清寺里头，怎么脾气还越养来越刁钻了。”
向来疼爱她的太子妃嫂嫂也不站她，花从她袖间滑落，惠纯沉默下去。
林倾墨知道，惠纯求皇后的找的人大概率就是那位失踪的暗卫了。
皇后娘娘，绝不可能答应她这种荒唐请求。
“小昭。”瑶然颇有些不认同，眼神里不免带上了谴责，“娘娘近来操持我国与月梁的和亲大事，已是过度疲劳，她是你的母后，你应该多多为她考虑一些。”
惠纯咬牙，忍了又忍。
瑶然伸手向她来，被她冷冷避开。
“嫂嫂，我当她是我母后，可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过女儿，我小小年纪就被送去了寺庙，一呆就是十几年，但她呢，把不是亲生的养在身边，放在心尖尖宠了十几年，现在把送我回来，不就是打着让我替那什么寿康和亲月梁的主意？”
“我回京路上被人追杀，她连问都不问一句，这样冷硬心肠的女人，你让我如何叫出一声母后来！”
瑶然厉声喝止，“小昭，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
惠纯退了半步，她已经听不下去任何了，满脸失望地捂耳跑开。
金如萍轻哼了一声：“公主殿下未免也太无礼了些吧，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岂是她能这样编排的。”
林倾墨扫了一眼金如萍，警告她闭嘴，望向太子妃：“姐姐，我去看看吧。”
“只能这样了。”瑶然面色难看，点点头。
林倾墨寻着惠纯公主跑开的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千鲤池。
她对这里还算熟悉，只摸着地形往隐蔽处走了一会儿，便听见假山后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公主？宋昭？”
听见呼唤的哭声霎时噤声，整个千鲤池落入一派静谧。
只是假山后慢悠悠冒出一颗脑袋，上面肿着两颗红肿的核桃眼。
“肖王嫂嫂，我在这。”
林倾墨无奈向她走去，“怎么躲这来了，快跟我回去。”
“我才不要！”惠纯赌气般地别过脸，果断拒绝完又别别扭扭地添了一句，“我、我，我刚不是故意的，你帮我跟太子妃嫂嫂说下。”
“你自个跟她说去。”
林倾墨摊手，表示不干。
惠纯气得推了推她，“你怎么这样啊，我跟你说，我二哥很宠我的，你帮我传话，我去二哥那边帮你美美言。”
林倾墨眉头一挑，抱胳膊睨她：“行啊宋昭，刚回宫就把我查了个底朝天呢？”
惠纯耳朵涨红，“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说！”
“那日你不是送我去晟灵寺吗，你的马车上，我一眼就辨认出来上面刻的是肖王府的标志。”
她小心地抬眼打量自己，吞吞吐吐地继续：“你……太有名了，我只是稍微打听一下，便知晓了许多。”
知晓许多……是东黎战败送来假公主的耻辱，还是宋辉将她这个侧妃转送给她二哥当正妻的丑闻？
林倾墨皮笑肉不笑，这表情显然把惠纯唬住了，一时竟忘记了难过，闷闷喃喃：“你不说就不说呗，反正我又不喜欢那个翩衣郡主，整天装不拉几的，你放心我至少不会跟二哥说她的好话。”
“宋昭，你说什么？！”
林倾墨突然反应，惠纯拍开她，大声道：“本公主说，我不讨厌你，你比那个秦枢君看起来顺眼多了……唔！”
后面的话被林倾墨物理闭嘴了：“祖宗，小点声！”
后宫是非多，她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还以为你会讨厌她呢，毕竟这个女人真的差点成我二嫂。”惠纯重重蹬了一眼林倾墨，“还有，本公主名叫宋昭儿，什么宋昭啊，难听死了！”
“好，好好……昭儿，宋昭儿，可以了吧？”林倾墨磕绊着念全，才好奇地问，“你讨厌她，为什么？”
自她重生，就还没见过讨厌翩衣郡主的人，那位出现在传说里的秦小姐，一直以善良谦逊，高贵端庄的形象存在于下人的议论声中。
惠纯看出了她的疑惑，白了一眼林倾墨，“秦枢君，这个人我以前确实很喜欢她，她是我见过最端重自持、德才兼备——总之就是非常非常完美的世家大小姐，不像你……”
惠纯嫌弃地扫了一眼。
“除了这一张脸，真是哪哪不够看。”
林倾墨正欲爆锤她，惠纯突然换了一副语气，变得嘲讽冷静：“金童玉女，才子佳人，从前的感情再好又如何，她还不是在我二哥瘸了一条腿以后逃去了徽州避婚！”
林倾墨这才知道，她与宋洵拜堂的日子，本应该是翩衣郡主与肖王完婚的大喜之日。
也难怪肖王府的下人会这般不待见自己，换王妃也就罢了，谁会对一个将黄道吉日变成晦气接盘的二嫁女人好颜色。
从惠纯口中得知，当年一力撮合这桩婚事的秦太后，在发现宋洵战场归来失去一条腿以后，连夜将秦枢君调回了封地，用强硬的手段拆散了他们。
太后向来偏爱母族秦家甚于皇室宋氏。
不过惠纯眼里，翩衣郡主也不无辜罢了。
二人说的久了，惠纯便也忘记了跑来千鲤池的初衷，两人越聊越投入。
直到太子妃与金如萍寻来。
“瑶然姐姐，昭儿知道错了！”
惠纯扑进瑶然怀里，撒娇连连。
瑶然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下次别胡闹了，记得在外头脾气要收着些。”
这一幕温馨极了，两人私底下的关系极为不错。
看来惠纯虽身背不详，她与两个哥哥的感情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
几人聊着聊着，来到一座开满繁花的园林。
“晚秋居然还有玫瑰？！”
林倾墨弯腰，捧起一株花细细捧在掌心，惊讶极了。
闻言金如萍得意洋洋，“肖王妃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北域专门培育的橙玫瑰，这个品种只在如今季节开花呢。”
太子妃漫步而来，轻笑提醒：“当心点，‘橘美人’的刺可比一般玫瑰要尖锐许多，不小心便会划出一道血口子呢。”
林倾墨连忙放下花，果然发现手掌心被扎出了几粒细密血珠。
她苦笑晚上少不得又要喝药抑制毒，刚站起身便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恰逢几个丫鬟端盆而过，身旁的金如萍没注意，她突然退后两步，一脚踩中了一个侍女。
端着清水的侍女吃痛，重心不稳间，惊呼一声手中的水竟直直朝惠纯扑了来。
惠纯自然不想被泼得一身湿，闪开的刹那，脚下却被什么绊到，失去平衡的身子，脸朝前竟朝着长着锋利獠牙的‘橘美人’怀中直直栽去！
“啊！”
随着惠纯的惨叫，林倾墨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心蓦地一沉。
尽管太医来的很快，最不想看到的还是发生了。
‘橘美人’的尖刺，在惠纯脸上留下了许多道骇然的条痕，细细密密的爬满了整张脸，伴随红肿和溢血，显得可怖极了。
太医颤抖着帮她止血，“公主这张脸，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适逢皇后携金淑妃的仪仗姗姗来迟，见状太医抖得更加厉害了。
“娘娘，老臣还发现惠纯公主对‘橘玫瑰’的花粉受敏，脸上的疤痕只怕轻易消不去了啊！”
皇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怒情绪，但金淑妃却先跪下了：“姐姐，都怪臣妾没有管教好萍儿，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不是，还望您宽恕臣妾的侄女。”
此时的金如萍也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跪在淑妃身边大气不敢出，面色死灰，头几乎要贴在地上。
太子妃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惠纯疼得嗷嗷直叫，只能林倾墨陪着，小声宽慰她。
“其实留不留疤我心里不打紧，真的。”太医走开了，惠纯就迫不及待地凑上来，刚想撑起笑容，却发现腮帮疼得厉害，只得板正了神态说话，“我可不像那个寿康，整日娇滴滴的作态，何况毁了容刚好，还省得被送去和亲了。”
林倾墨捏着帕子的手顿住，眸色一紧，霎时凝固了呼吸。
惠纯歪歪头：“肖王嫂嫂，你怎么了？”
方才的一幕幕有如走马灯，飞快播放在林倾墨眼前，眸光定格在某一刹那，她有所察觉。
“无事。”
林倾墨将琼玉膏轻轻涂在惠纯脸颊两侧，用极轻的声音慢慢回：“阿昭，你以后不会留疤的，我保证。”
惠纯举着模糊着铜镜看了几眼，对她说话感到奇怪：“我真的不是很介意留疤啦……还有阿昭是个什么鬼啊？！”
林倾墨不知道皇后是怎么处置金如萍和淑妃的，但等她们都处理完毕以后，原地只剩下了太子妃和自己。
瑶然抬头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阳，又是惋惜又是感叹：“母后让安排我俩进宫见一面小昭，好好的怎的变成了这样啊。”
皇室嫡出公主意外毁容的消息，恐怕今夜就要长了翅膀飞满整个燕京城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墨儿，我叫人送你出宫。”
瑶然揉了揉眉心，神态间满是疲倦。
林倾墨站着没动，瑶然疑惑地转过身望向她，叫了一声：“墨儿？”
“绊倒阿昭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