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分
同在一层楼，同样是自习课。一、二班和其他班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
一边热闹得跟个集市似的，有四处走动闲聊的，有玩手机打游戏的，趴台睡觉的，却极少有学习的同学。
而另一边的一班和二班，教室里没有一点杂声，每个人都在安安静静地学习着。
其实嘈杂才是青山中学的常态，本来就是一个贵族子弟挥霍光阴、游手好闲享受的地方。
火箭班的学生才是在这所学校格格不入的一类。
毕竟青山中学办学的初衷从来就不是为了培养什么优秀的人才，不过是资本家赚钱的工具，创建火箭班也从来不是为了慈善扶贫，而是为了打造自己高贵实力的品牌形象。
可是对于贫穷的学生来说，就算目的不纯又怎样，进入青山中学读书仍是他们及其珍视的机会 ，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不用为下个学期的学杂费担忧。
只要努力地学习，争取到奖学金，还可以帮家里分担负担。
在这里，他们可以像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有同样的优质资源，跟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
成绩优异，是他们面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的唯一资本，所以他们只能埋头苦干，拼命刷题。
如果连努力都被否定掉的话，那他们还剩什么呢。
自习课的时候，李锦丽会经常巡堂。
她在窗外观察了很长时间，教室里很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奋笔疾书。
此刻叶旻岍正认真地写着题，突然感觉有人轻轻地拍了自己的肩膀。
一抬头，李锦丽正看着自己。
李锦丽她用手指了下外面，示意叶旻岍跟她出去。
每次考完试之后，李锦丽都会叫一些她认为成绩保持的很好或者进步和退步很大的同学，又或者成绩倒数的同学出去谈心，给他们分析原因。
这次考得这么差，李锦丽会找她，也在叶旻岍的意料之中。
“把你每一科的试卷都拿上”，李锦丽轻声细语嘱咐。
“六科吗？”叶旻岍有点疑惑。
数学就算了，怎么，难道还要给自己分析其它科的题目吗？
“嗯，都带上。”
诺大的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两人相向坐着。
有点尴尬，叶旻岍坐得有些拘束。
李锦丽翻找着桌面上杂乱无章的资料，拿起一张成绩排名表沉默地看着，时不时又扫一下叶旻岍，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那张排名表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笔记，标注了这次考试成绩进步或者退步的同学，还有跟上学期期末成绩的对比分析。
叶旻岍从未见过李锦丽如此严肃。
以前每次李锦丽找她出来谈心时都是笑嘻嘻的，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而她这次却是全程黑着脸的。
李锦丽终于说话：“你最近过得很辛苦吧。”
“……”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那些被陷害，被辱骂，被殴打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播放着。
是啊，真的好累！
她看着李锦丽苦笑了一下：“嗯。”
李锦丽抚了一下叶旻岍的肩膀心疼道：“老师也很抱歉，没有一开始就去阻止，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关心你，让你受委屈了。”
叶旻岍不觉得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事不关己没有错。
青山中学的“坏”是在骨子里的，从领导阶层到制度体系，都是为服务于那帮豪门贵子而生的。
老师们也很不容易，每个人都不容易。
有时候选择沉默不是因为人性太过冷漠，而是现实只给了自己这一个选择。
如果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又凭什么叫自己去拯救他人呢。
所以叶旻岍没想过依靠他人，她明白，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没有”，叶旻岍几乎是笑着摇了摇头。
李锦丽：“你觉得你成绩退步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这要怎么回答。
叶旻岍的眼皮微微低下，思考着该怎样说更合理。
见她沉默，李锦丽又问道：“是不是考试的时候太粗心了，还是你真的不会做啊？”
叶旻岍：“不会做吧。”
不会做？ ？？？
李锦丽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看叶旻岍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
李锦丽又在桌面上翻出叶旻岍各科的答题卡来，从上到下快速地浏览。她先前就看过了，觉得奇怪，还拿她的成绩纵向对比，拿答题卡跟其他老师分析。其它科不知道，但这数学，大有问题！
叶旻岍着实惊呀，她的每一科答题卡都被李锦丽批改过了。
“这次数学不难啊，你怎么才考了92分，刚刚及格。以你的水平，不应该考成这样啊！你是哪里不会？”
李锦丽又让叶旻岍把她的试卷给她。
叶旻岍的试卷上除了讲评的笔记，几乎没有用红笔改错的笔记，起码说选择填空题都填了正确答案，没有批改过。
如果不是看到她的答题卡上是错的，单看这试卷上的做题笔记，还以为她全写对了呢。
“你都不用红笔改试卷吗？”
大意了，李锦丽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自己的试卷上全都写满了考试时做题的笔记。答题卡上没写上去的答案她都在试卷上写着呢。
“嗯”，叶旻岍敷衍道。
“19题是证明题，你怎么一个字都没写呢？不是跟你们说过吗，证明题只要你答案没写错位置，随便乱写点什么都不会给你打零分的，而且月考都是学校的老师改卷，改得不严。”
叶旻岍能明显感受到李锦丽有些暴躁了，就像那种平时反反复复跟你讲的东西，而你却把它当耳旁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失落。
看到李锦丽失望，叶旻岍心里深感愧疚。
叶旻岍：“就是……，没有思路。”
李锦丽：“这怎么会没有思路呢，那你上课的时候听懂没有，现在会了没有？”
“嗯”，叶旻岍点了点头。
李锦丽又仔细审视着她的试卷和答题卡，“17、18、20题的过程都写对了，结果算错了，怎么这么粗心？计算能力有点儿差啊！”
“嗯。”
在李锦丽的强大气场下，叶旻岍除了跟着她附和，点头，好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虽心有愧疚，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叶旻岍暗暗窃喜。
“22题是选做题，这次的选做题也简单的，怎么也只写了第一小问啊？这不像你的水平啊！”
“我没有时间做”，叶旻岍解释道。
对于叶旻岍的解释，李锦丽总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觉得不太不相信。
平时成绩都有能考一百二十多的，这次的试题比平时简单了不少，还反而考差了 。
而且最重要的是，考数学的时候，李锦丽是叶旻岍所在考场的监考老师。
考试巡查的时候，她格外关注叶旻岍，刻意去看她做题，她有看到试卷的第二面的答案都是正确的，这次数学最难的12、15、16题她填的答案都是对的。
那时候李锦丽还在想，她应该最少能拿个一百四十分，没想到最后却是刚刚及格，属实把她惊呆了。
考试那时候叶旻岍正在认真地做题，丝毫没有感受到背后李锦丽在盯着她的试卷看。
成绩出来后，李锦丽专门比对了一下叶旻岍的答题卡，她发现叶旻岍考试时写对了的题在答题卡上很多都错了，或者没填。
进而引发了她的猜疑。
但考试那天早上叶旻岍被欺负了，她又觉得可能是她心态不太好，以至于粗心填错或忘填了。
所以才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李锦丽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叶旻岍的试卷，越看越觉得不对……
李锦丽渐渐确认了自己原来那个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更震惊的，从她试卷上的笔记看来，这个女孩的实力可能远不止平时考的六百多，细思极恐。
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控分，她的实力又是怎样的程度？
……
“物理45，平均分都没上啊！怎么回事？”李锦丽想看看她要编出什么花来。
叶旻岍：“就是…… 不会做啊。”
李锦丽：“上学期期末你考了75分，平均分是47，这次月考的平均分55，怎么说都是上次考的更难一点啊！”
叶旻岍：“……”
叶旻岍感受到了李锦丽给她的压迫感，总感觉在一步步引导她说什么。
“就是退步了啊，这个学期学物理总感觉力不从心，有时候觉得那些题挺简单的，但是我就是不会做，还有其它科也是” ，她说得有些哽咽。
说谎真是难受，满满的负罪感，叶旻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的。
“旻岍～”，李锦丽慈祥地看着叶旻岍，满脸写着，你可以相信我：“你实话告诉老师，你是不是控分了？”
！！！
她真的知道了！哪里出了问题？考试那天她还被人打了，哪怕怀疑她因为这个原因心态不好，都比怀疑一个学生故意控分来的合理啊。
叶旻岍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眼神呆滞了一下。
李锦丽也许不会怀疑其他学生，但她太相信叶旻岍的实力了。
叶旻岍是她见过的最努力、最沉稳，最有想法的学生，能做到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都不会被影响，认真学习。
更何况她还看到了叶旻岍考试时的正确答案。
“没有，我怎么可能控分呢？” 叶旻岍表现地不可思议，并不打算承认。
虽然她心里清楚，李锦丽既然能问出来，那说明她心里已经确认了，就算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但她不想打破那道屏障，还是继续装傻的好。
见她死鸭子嘴硬，李锦丽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17岁的小大人了，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李锦丽：“不想说也没关系，但你要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要真的堕落下去，知道吗？”
李锦丽真的太懂自己了，每次自己有什么想法，总是逃不过她的双眼。
叶旻岍高一的时候控分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关注到自己，因为年级的前三往往会成为全校的关注对象。
而现在控分，是因为不得已，想要离开这所学校。
叶旻岍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以示回应。
俩人都默契地结束掉这个话题。
叶旻岍：“班主任，我的作业本是不是在你这儿？”
李锦丽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了？”
“就我最近交的作业都没有发回来，刚看答题卡都在你这，以为你把我作业本也拿走了。”
怪不得最近各科任老师总跟她反映叶旻岍不交作业。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李锦丽：“除了作业的事，她们最近还找你麻烦吗？”
“没有”，叶旻岍摇了摇头。
李锦丽：“那就好，作业的事儿我会帮你跟其他老师说明情况的，以后你直接把作业交过来就好了，不用交给组长了。”
“好，知道了”，叶旻岍暗暗点了点头。
李锦丽：“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叶旻岍摇摇头。
“那老师，没什么事了的话，我回去了。”
“嗯，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找老师，不要自己憋着。”
“嗯，谢谢您！”叶旻岍正收拾自己的试卷。
李锦丽看着排名表道：“你一会叫林凛过来。”
“嗯。”
“报告～”
“进来～”
林凛慢步走了进来。
“坐吧。”
林凛挪了一下太过靠前的椅子，坐下。
“这次成绩保持得很稳定啊！”李锦丽夸奖道。
林凛并没有什么感觉，“嗯”了一声。
“学习上有什么压力吗？”
“没有。”
“生活上呢？”
“没有。”
“你和沈天晴是怎么回事？”李锦丽想了很久，还是想要问清楚。
林凛：“……”
本以为她只是例行询问一下从从复复的那几个问题，没想到又问这个。
当真是穷追不舍！
“跟您说过很多次了，私人原因”，林凛本来温和的语气变得冷淡。
“但它影响到你的生活了，不是吗？你告诉我，我好帮你解决啊！”
“告诉了你，就能解决吗？”林凛反问道。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呵”，林凛冷笑了一下“你不也一样害怕沈家，当初和沈天晴打架的时候你不也没阻止吗？”
李锦丽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她想了解清楚他跟沈天晴之间的矛盾，好帮他解决他经常被打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排斥。
林凛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伤人，顿了顿“不过经过处分那件事情之后，李洋他们最近很少找我麻烦了。”
知道沈天晴这事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儿，李锦丽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应了一声。
“……”
“……”
“对了，老师还得谢谢你，要不是那天你来找我，叶旻岍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呢。”
林凛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