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滴水,打落到清茉的脸颊,凉凉的,还掺杂着说不出的腐败的味道。
清茉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混沌。
她的头顶是用破旧的毛毡搭起的顶,也许是没有排出去的水积攒在屋檐之上,渗透了毛毡的腥臊味,顺着生了锈的铁架,一滴一滴地滑下。
“杀了他。”
这句话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
清茉敛下眼眸,他是谁?
每当她往下细想,脑子比如同被千万条蠕虫吞食一般,疼痛难忍。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更不知道自己的归路。
她从简陋的只铺了一层床单的铁架床上翻身起来。床边有一个梳妆台,脏脏的,破破的,还缺了一个桌角,镜子镶边的铁框已经斑驳不已。
清茉向镜子望去,一时迷了神。
她面对镜子,情不由己地伸出右手,轻轻粗磨上她脖颈的海蓝色项链。
潜意识中,她知道,这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她摩挲着菱柱形宝石的背后,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应该有两个人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约空间,有一个人被裁掉了,只余一双手,轻轻抚摸着那个人的脸颊。
那个人容颜妍丽,皮肤白皙,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凝望着手伸出的方向,含情脉脉好似诉说着千言万语。
不出所料的话,她和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清茉脑中的待办事项中,除了“杀了他”,又多了一条,“找到他”!
清茉笃定,找到他,就找到了自己的过去。
也许是因为记忆全无的缘故,清茉看见自己和一个人亲密的合照,心中的疑惑好似大于掀起的涟漪。
同时,她知道比起缅怀那不知名的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她要如何找到“他”,杀了“他”。
梳妆桌上摆满了各种化妆品,亮晶晶的彩妆粉在杂乱的桌面的各种缝隙角落中,显得格外显眼。一身满是亮片的黄色演出裙随意搭在凳子上,在昏暗的白炽灯下,映射着耀眼的光芒。
她判断自己可能就在一个戏场的休息室中。
当然,清茉并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因为光看着这杂乱的桌面,她就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心理不适。
她通过自己对周围事物的身体反应和心理感知,构建着自己对自我的认知。
清茉在心中默默记下,她是一个有稍许洁癖的人。
在抓紧时间逃出去和留在这里观察情况两个选择中,清茉果断选择了后者。
毕竟她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都没有遇到危险,那么在这里逗留一时片刻按理说问题不大。
清茉从桌上顺起个簪子,跟着内心的本能的反应,朝着门边上的海报扔过去,“嗖”一声,狠狠地扎入了海报中金发舞者的右眼。
清茉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一抹笑,情况至少没有太糟,自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娇娇女。
“咯吱”
木门被缓缓推开。
她的目光移向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轮廓。
清茉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攥起,敛下的眼眸中闪过七分防备三分机警。
“阿芬,收拾一下,快要登场了。”
清茉的手松弛下来,大脑中的疑团却更多了。她应了一声,却微不可闻。
那人莫名地笑了,他松开攥着门把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却仍旧没有完全踏入屋内,好似这个屋子是个囚笼,他避之不及。
“眼睛,不会说谎,但不代表它不会被蒙蔽,”他摘下高高的礼帽,一个响指,蓝紫色暗纹相间的蝴蝶结变成了一束娇翠欲滴的玫瑰。“大脑也是同理。”
他垂下头,咬起一片玫瑰花的花瓣,轻呼一口气,缀着如血般灿烂的红色花瓣,于空中缓缓飘落。
清茉的目光不自觉地被花瓣所吸引。
“唰”
刹那间,正红、深粉、浅粉的花瓣宛如烟花一般,在天空绽放,然后似雪般,飞扬旋转地落下。
“魔术的本质就在于障眼法。”他行了个落幕礼,“在于欺骗。”
清茉遥遥地望向站在门口的他。
“所以我从来不相信我看到的一切,”他笑了,点点自己的头,“包括我曾经看到的一切。”
她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抱歉,浪费了点时间,”他收敛了笑,表情褪去了温度,“还有十分钟。”
他走了,留下一地残败的花瓣。
而屋子里依旧冰冰冷冷
清茉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所谓的“阿芬”,但为什么他会把她当成“阿芬”?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演出服,一边脑中止不住的去细想他刚刚说的话。
他说他从来不相信他曾经看到的一切。
他在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性?
她的额头不由冒出一阵冷汗:他起疑了。
清茉用桌子上仅剩的两根簪子,挽起发髻,拎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走到门口,将海报美人眼中的发簪拔出,不嫌多地又往头发丝中塞了一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清茉莫名感觉他身板瘦瘦的,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出了门,就是被踩得蔫儿吧唧的草坪。门边上贴着一张纸,写着五个大字,“员工休息室”。
正前方是用钢筋铁板搭起来的圆弧形场地,上面的彩灯有一搭没一搭的闪着。
清茉怕迟到,小跑着向前方跑着,途径的围墙上、栅栏上,张贴着泛黄的海报,大多缺了角或者少了边,一看就没少经历风吹日晒。
“马戏团狂欢夜?”清茉的脚步慢了下来,这是少有的一张油墨字迹没有完全模糊的海报。
“七位明星马戏员齐聚,打造梦幻狂欢之旅……主演阵容:天才魔术师阿缇、性感驯兽员兰美人、奇迹木偶师齐天……”
剩下的字迹斑驳不已。
阿缇,应是他的名字。清茉思索着,不知觉已然到了演出的后台。
——
小镇的路上,一群人警惕地偷偷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向前缓行。
明璴扯了扯站着身前的男人的衣服,“哥,他们都在往那里走。”
“马戏表演要开始了。”明玖目光有些阴沉地看向如同朝圣一般涌向剧场的居民们,他们脸上笑着,慈祥、安宁、平静。
但是每一个人嘴角都扬起同样的弧度,迈着相同大小的步伐,就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明璴拿着马戏团的宣传单,又仔仔细细端详一遍,不出所料,她没有额外的收获。
这张纸已经被他们一行人反复看了好几遍,上面的内容基本熟稔于心,明璴心中不可能再挖掘出新的东西,更多的是为了安抚心中的不安。
“唰”“唰”
越来越多的居民走出家门,他们对着明玖一行人熟视无睹,他们整齐划一地朝向剧场走去,一双双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如同虫子在嗫食生肉的唰唰声,令人产生本能的不适。
明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对他的队员道:“跟着他们,去剧场。”
“我怀疑,这个域的第一个规则:所有人必须在规定时间观看马戏团表演。”
但所有人都没有动,包括明玖和明璴。
他们默契地望向队伍中间,一个矮小的身影。他的脸圆圆的,在齐刘海的映衬下,显得像个包子,一条长长的马尾垂在腰前,马尾尾部有一根红绳打作的中国结。
他拿出六枚古钱币,往空中一抛,又不知从何掏出一个印着周易图案的兜子,六枚古钱齐刷刷落下,自成一圆。
“屯卦,虽有艰难险阻之意,但暗含春木更新之象。”
“不进去呢?”刘滨急切地问道。
白墨京又算了一卦,缓缓道:“蹇卦,山穷水尽,步履维艰。”
没有人再提出疑问。
“进。”明玖一挥手,众人重新站好队列。
明玖和明璴站在最前方,而白墨京则被团团包裹在了中间,一如最开始的样子。
——
剧场后台。
清茉感觉如坐针毡。
她能感觉刷子在她的脸上灵巧地游走,她的脸如同油画一般,被“画家”涂上一抹一抹的色彩。
“可以了吗?”她偷偷睁开眼,却正巧撞上阿缇的视线。
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的端详。
他的皮肤明明未加任何粉饰,却如玉一般细腻无暇,过度白皙的肌肤让人感觉有些病恹恹的,所以殷红的唇在他身上非但不是加分项,反而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他看着她,眼睛的深处是如同枯井般的死寂。
清茉撇开目光,感觉好似自己如果深入他的目光之中,便会被禁锢。
他沾了点朱红,温柔地抚摸上她的唇,来回摩挲。
一开始清茉感觉他的手如同瓷器一般,冰冰冷冷,但摩挲着、摩挲着,竟好似也被她的唇沾染上两分温度。
莫名的,清茉有些贪恋这种温暖。
毕竟,这是她失去记忆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但至少现在他们还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和谐。
雏鸟情节。
清茉脑子中蹦出一个词。
“好了。”阿缇拿起镜子,放在清茉的眼前。
清茉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心中对阿缇的定义已经从“一个爱故弄玄虚的魔术师”上升到了“一个有点东西的魔法师”。
“谢谢。”
“不用。”他慢条斯理地将笔刷放回收纳盒中,再一一将桌上散乱的化妆品摆放整齐,“这是为了我的完美演出。”
他轻笑,眼中却没有笑意。
“我待会需要干什么?”清茉并不觉得阿缇会让什么都不懂的她破坏他的表演。
“看着。”
他们虽然才见过两次面,相处不到一个钟头,但是二人之间已经隐约有了种默契。
清茉跟随着他走上舞台。
“准备好了吗?”阿缇眼角弯弯,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