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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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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太过认真,太过坚定,太过郑重,容玄不自觉愣了一下,天上璀璨闪亮的星子落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破碎的光。

“阿梨……”

新城不知何时出了帐来,匆匆上前,握住景玉的手,眼中含着浓浓的哀求:“我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不在,我还能活下去吗?”

耳畔只闻风声簌簌。

景玉垂着眸,目光落在被新城握着的手腕。

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微翕动,遮住眼底情绪。

容玄盯着她。

他知道,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会很痛苦。

并不是说他很了解她。

她这样的性子,任谁都会很好了解的。

“哥哥若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阿梨好好活着……”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新城的手已在颤抖。

她再也无法忍受唯一一个亲近的人死去。

良久,景玉抬起头来,语气柔软却坚定:“我会平安回来的。”

“若回不来呢?”

“那就是命。”

“若是姐姐不回来,新城也绝不会孤孤单单留在这个世上!”她的语气坚定,好似坦诚,也好似威胁。

景玉没有说话。

一个人若没有家人,没有爱,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痛苦与回忆,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公主,小柳条觉得您不能这样。”小柳条从她身后窜了出来,一脸认真地问她:“您是真心待姑娘的么?”

新城愣了一下:“阿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当然待她好……”

小柳条比划道:“可是公主你现在待姑娘并不好啊。苏将军是姑娘的救命恩人,现在苏大哥有难,公主你却想阻止姑娘去救苏将军,若是苏将军不幸死去,公主你是安心了,像姑娘这样重情重义的人肯定会痛苦一辈子的。人活着若是痛苦,还不如一了百了来得干净咧,公主,您觉得咧?”

世上本就有许多人因为打着爱的名义去强迫对方、占有对方,令对方痛苦不堪,却能说出“我是因为爱你……”这种话。

这种爱岂非太虚伪了?

真正的爱,是尊重,是理解,是让对方有选择的权利。

人生在世,若是连替自己选择的权利也没有,那还有什么意思?

悲哀的是,到现在也有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依旧打着爱的名义做着令对方痛苦的事。

容玄似有感慨,几不可察摇头。

“你们都不去,我去。”

“你不要去。”

景玉脱口拒绝,星光映着她的双眸,又温柔、又明亮:“我不想你有危险,也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你有危险,也不想你死。”他又补充一句:“也不想苏歧死。”

“我也去!”

小柳条撸起袖子,刷地从背后抽出两柄短剑,架成一个“×”字,两柄剑摩擦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小柳条不想姑娘死,也不想殿下死,也不想苏将军死,所以小柳条也要去!”

“我不想火姑娘死,不想殿下死,也不想小金刚死,所以,我也去。”

小柳条看了江谨行一眼,弯了眼睛:“我才不是小金刚,我是小柳条。”

江谨行轻轻扬起嘴角,酒窝凹了下去。

-

圆月,白雾,密林。

鞋底碾过树叶发出窸窣声响,夜鸟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林中,从身侧斜伸出来的树枝像地狱里探出来的鬼手,将他们拽往黄泉路。

“苏大哥,你在哪?”她方才分明听见了打斗声。

这片树林又密又深,树枝从横交错,竟连一丝月色也吝啬漏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五人手中燃着火把,四周的雾不但没散,反而更浓了些,像从老头嘴里吐出来的浓烟,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脸。

景玉紧紧握住新城的手,生怕一阵雾飘来她就不见了。

新城既不会武功,也不会轻功,在这危险的迷雾森林中,与其说是来救人,不如说是人救她。

她却执意要跟着来。

等待才最让人害怕。

大家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等待,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会令她浑身颤抖,心慌不安,甚至喘不上气。

她不怕死,却怕一个人。

世人皆害怕死,可世上有些事,却是比死更悲哀、更痛苦。敢死并不是什么勇敢的事,面对苦难依然敢活着,才是勇敢。

“好好跟着我,我会保护你。”

新城也紧紧握住她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好好跟着我,我会保护你。”容玄转过头,垂下如羽的眼睫,眼光轻轻扫过景玉的脸,又落在新城头顶,补充道:“们。”

江谨行弯了弯眼,问:“哪们?”

容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已淡成了水,皮笑肉不笑道:“不包括你。”

江谨行挥了挥手中的火把,驱散愈发浓重的雾气:“哦!”

就在这说话的缝隙,前方忽然有一道黑影窜了出来,景玉伸手挡住新城,容玄依旧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坚固得像一座山。

“苏兄(苏大哥!)”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口。

此人确是苏歧。

“是我。”

“苏大哥,你可有受伤?”

苏歧看着她:“无碍。”他环视几人,语气淡淡的:“你们不该来的。”

容玄笑了笑:“可我们已经来了。”

他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笑得出来的。

能让他害怕的事,实在太少。

苏歧道:“你也早该猜到,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使我们。”

“我知道,但我们还是要来。”

苏歧眼神闪烁,容玄淡淡道:“别感动,我只是想来看看谁想害我,那人若不死,我下半辈子岂能安生?”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趔趄了一下,苏歧忙伸手扶住他,霎时只觉头晕脑胀,自己也趔趄了一下,两人撞在一起,险些滚到地上。

景玉、新城有些晕,视觉也渐渐模糊起来,仿佛从浓雾中窥见一道人影渐行渐进。

“啪”的一声,火把掉在地上,四周忽地暗下来。

众人回头望去,小柳条已将手中的灯笼提起来,昏暗的灯光映红了江谨行的双眼,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寂静、昏暗、愤怒,像是大雪纷飞的傍晚,燃起了一场大火。

“江大哥,你怎么了?”

小柳条睁圆了眼睛瞧他,方要伸出手去晃他的眼,容玄将她揪回来,淡淡道:“离他远一些。”

小柳条不仅眼睛睁得大,嘴也张得大大的,能塞下一个鸡蛋,惊讶的表情像看见江谨行鼻子上冒出一朵花:“江大哥怎么了?莫非这雾有毒?!”

几人已捂住口鼻,为时已晚。

打踏进这片毒雾森林,他们便已经中了“幻毒”。

所谓“幻毒”,就是吸进人体之后,会令人产生幻觉,区别于其他毒气,幻毒像一个魔鬼,能轻易激起人心中的执念。

执念就是弱点。

大雾弥漫树林,灯笼里露出一线微弱的光,林里忽然寂静如死,既没有虫叫、也没有鸟叫、连一丝风也吹不进来,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已成死物,虽然草还是绿的,花还是香的,可却好像已经死了。

他没有看见,就在他们进入这片树林时,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草丛里、石头后,已有上千上万支冷箭正等着他们,若能活着走出树林,便会死在箭簇之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浓雾中忽然凭空出现了第六个人。

那人锦袍玉冠、高个子、鹰钩鼻,嘴角含着一抹阴鸷的笑。

他就站在江谨行面前,微微笑着。

江谨行眼红得似要滴出血。

他没死?他竟然还没死?

他的刀比想法更快。

“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剑尖一闪,眼前那人竟然躲开了,动作竟比白雾更轻,比淡蓝色的剑气更快,他闪开那一瞬,剑气没入他身后的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树里,须臾,参天的古树忽然倒下,被切断的地方光滑整齐。

江谨行愣了一秒,目光忽又如毒蛇般死死锁住那人,隐在雾中的脸更为苍白,嘴角竟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一种来自地狱的笑。

七年了,这份仇恨埋在心底七年了。这七年来,他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对旁人来说,睡觉是歇息,对他来说,睡觉便是梦魇,比不睡累。

因为有过相同的遭遇,他对景玉、新城便多了一分关心与感同身受。

剑光惊落了石榴花。

江谨行看上去还像江谨行,但他已不是江谨行,至少不是小柳条认识的江谨行。

她看着江大哥竟然像发疯了似的攻击容玄,捂脸尖叫一声:“江大哥,你是不是被鬼上身啦?”

话音犹未落,她闪到江谨行身前,双剑格挡,星芒四射,大叫道:“江大哥你莫发疯,我是小柳条啊!”

剑落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

江谨行忽然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

就在小柳条刚送口气的一瞬间,忽然被江谨行抱住,只听他嘴里喃喃念着:“阿镜……阿镜……”

小柳条愣了一下,若非林子里光线昏暗,众人一定会看见小柳条红得像苹果的小脸蛋。

“江大哥,我是小柳条,不是阿镜……”

江谨行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喃喃念叨着“阿镜”。

树林里有一种毒蘑菇,若是误食,便会产生幻觉,这雾虽不是蘑菇,却也和毒蘑菇有着同样的功效,甚至比蘑菇更毒。

不吃毒蘑菇不会死,不呼吸空气却会死,这幻毒却与空气融为一体,他们不想死,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呼吸空气。

景玉也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白衣黑发,从浓雾中缓缓走出。

他眉眼如裁,腰间系着一块月牙儿形的羊脂白玉佩,他微微笑着,如山,似水,他伸出手,素日浅淡的嗓音比春风更暖,比柳条更柔。

他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四周山花尽开,空中浮着淡淡的花香味,耳旁是风声、鸟声、虫声、流水声,光是这样看着他,景玉已由衷感到生命的美好。

“阿植……”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此时此刻,她已忘记那场惨祸。

她飞奔而去,紧紧抱住阿植,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的怀抱是温暖、柔软、像藏着一千个草长莺飞的春天,令人想永远留在春天里。

忽然,画面一转。

春意褪去,山花尽凋,一阵萧瑟的秋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簌簌作响,冷意传遍全身,连怀抱也冷了,冷得似水,硬得像石。

“景姑娘。”

浅淡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景玉蓦然抬头,眼前是一张白皙且冷淡的脸,一双冷淡的眼神像一汪无波的水。

赫然是容屿!

景玉瞪了眼睛,推开他:“是你!”

容屿淡淡一笑,像是一滴水坠入湖中,很快没了踪影。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花尽谢,草尽凋,光秃秃的树枝子将灰色的天空戳出几个洞,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容屿化成雪花随风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人,像是自冰天雪地间开出的一朵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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