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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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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冷哼一声,躲开她的手:

“莫把男人想得太好,你没这心思不代表他们也没有这种心思。若是哥哥还在,你们早已成了亲,你还会和别的男子说笑吗?”

景玉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没想到新城竟会说出这种话。

“在我心中,我早已嫁给阿植。但嫁给阿植,不代表我的人生中只能有他一个人,我是景玉……”

她还想说些什么,终是闭了嘴,几不可闻轻叹一声:“你放心,我对阿植绝不会有二心。”

她很早就明白,听到和看到是两回事,看到和感受到又是两回事。

有些事自己晓得就好,不必向旁人解释得清清楚楚。

新城垂着眸子,道:“我们都还没有二十岁,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说完就背对着景玉躺下了。

打那日起,新城似乎就赌上气了,凡是无缘无故送到门口来的食物和衣衫,她一口也不会吃,一件也不会穿。

堆在屋角的南瓜、葡萄、香肠、腌羊肉逐渐腐烂发霉,景玉觉得可惜又浪费,遂将新送来的食物拿到街上去卖,换回来的食物新城还是不吃。

景玉没有办法,只能写一张纸条压在花盆底下,表达了对那位热心人的谢意,并请他不必再送食物。

没了旁人的帮助,她们只能更辛苦一些,用存下来的一点银两买了三只鸡来喂养,鸡下了蛋,又孵出小鸡,景玉还会把蛋打碎,蒸两碗蛋羹,撒上葱花,洒上肉沫。

景玉却有一件担心的事——新城虽比之前好上许多,但半夜惊醒、哭泣的症状却没有好转,甚至有时会拉着景玉陪她在屋中坐上一天,哪里也不能去,什么事也不能做。

但凡景玉离开一步,新城就会尖叫,会哭泣,会用剪刀剪烂枕头和锦被,甚至还会咬自己。

她发起狂来的时候,景玉不等不上前阻止,一旦上前阻止,她也会受伤。

“劳烦大夫稍等片刻。”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提着药箱等在门外,冰天雪地间,胡子也好像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纵然寒冬腊月被病人拒之门外,他那张柏树皮般的老脸上依旧和蔼可亲,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中透着几分担忧。

病人么,多多少少有点毛病的,其中包括没素质的毛病,他能理解。

人一旦身体不舒服,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脾气难免就不好,脾气不好,身体就不好。

身为一个大夫,若是因为旁人的素质问题而生气,自己岂非也是是非不分,岂非不也有点病?

他从不轻易动怒。动怒伤身,虽然他又老又穷,但他还想多活几年。

叩叩叩。

景玉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新城冷冷淡淡的声音:“我没有生病,不需要看大夫。”

“小妹,我知道你没有生病,但你今日气色不好,让大夫替你诊一诊,抓一副安定心神的药,我也放心些,好么?”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新城虽然是阿植的妹妹,性子却和景玉一般,倔起来时管你是谁,老娘通通不买账。

景玉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又不忍心让一把年纪的老大夫在屋外受冻,遂雇了一辆马车送大夫回去。

晚饭时,两人都没说话。

新城低头扒着饭,心头像憋了一口气似的,烦躁又心慌。

她试图和景玉说话,探探她有没有生气,话到嘴边又仿佛被浆糊黏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素日景玉迁就她,到头来反倒助长了她的小脾气,纵然是自己无理在先,她也不肯先道歉。

但若景玉开口与她说话,她便会立刻道歉。

但景玉没有说话。

新城吃饭也没了心思,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她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不会理我了?会不会离开这里,丢下我一个人?

想着想着,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进碗里,她放下碗筷,一声不响回到床上,背对景玉躺下。

景玉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心里也有三分气闷。

新城油盐不进,好话歹话也不听进去,由着自己的情绪耍小性子,偏生景玉又不敢斥责她,生怕她再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无论谁遇到新城,都一定会苦恼的。

陵墓离大街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早上起身时给,新城煮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煎了两个土鸡蛋。

她又烧了热水供她洗脸,唤醒新城后冒着风雪出门请大夫。

大夫人老了,腿脚不便,起初不肯走这么远的路程,景玉花钱雇了一辆马车才将大夫请来。

新城听闻大夫来意,二话不说把门关上,将两人拒之门外。

景玉也有些生气。

这个气不是说气新城胡闹,而是气她让老人在屋外站了许久,把老人家都冻咳嗽了。

她打算先晾她几天,再去哄她。

但人最不能意气用事,意气用事往往会让人后悔不已。

景玉现在就很后悔。

转日,新城不见了。

窗外天色尚朦胧,足以容两人睡的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景玉觉浅,便是新城翻个身她都会惊醒,恐她又做噩梦,伤心哭泣。

但今日她竟然睡得这般沉,连新城离开小屋也没发现。

除了上街卖菜时,新城从不离开陵墓。她讨厌外面的世界,讨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讨厌那些欢笑声,说话声。

她确实出去了。

雪地里有通往陵园外的脚印。

脚步蜿蜒至山上。

春天时,山上遍地是鲜艳的山花,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会冒出竹笋。

她和新城背着竹篓上山踩笋,饿了就去河中抓鱼,新城捡蘑菇,拾柴烧火,煮茶烤肉,一上午的春光便在山中消磨过。

是平常,却也美好的时光。

景玉现在却并不觉得美好。

冬天,山上只有雪,没有花,还有一处断崖。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地上积雪怕不有三尺深。

景玉匆匆出门,连斗篷也忘了披上,一出门就已冷得发抖。

鼻子、耳朵已被冷风刮得通红,她捡了一根粗长的木棍,一步一个脚印朝山上走去。

“小妹,你在哪里?”

呼喊声在寂静的山中漾开,略显急促。

脚印在山中消失,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景玉来到悬崖边,寒风呜咽,她小心翼翼探到崖边,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在悬崖边发现一只绣鞋,她甚至不用辨认便晓得那是新城的鞋子。

她浑身冰凉,手掌几乎撑不住上身,趴在悬崖上,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悬崖底下一片白茫茫。

不过她很快恢复镇定,将鞋子捡起来揣进怀中,撑着手中“拐杖”一步一步走下山,地上的脚印比来时更深了些。

溪水已凝成冰。

周匝零零散散长了几株梅树,枝头梅花开得正艳,白雪更白,红梅更红。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早。

天色已暗下。

景玉在山底来来回回找了一圈,甚至用手将雪地刨出一个大坑,生怕错过新城一丝踪迹。

新城发起狂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她的手已冻得又红又紫,双腿也跪得发麻,没了知觉。

脑袋忽然一阵眩晕,景玉仰头栽倒在坑中。

坑里似乎没有地面上冷。

寒风在坑上呼呼刮过,景玉浑身已冷得没有知觉,意识却还很清晰。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睡去,倒也是个很好的法子。

可是,小妹现在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若是还活着,那么自己也快死了,谁来照顾她?

若是已经死了,尸体又在哪里?

想到容玄还在,她稍稍安心了些。

若新城活着,容玄一定会照顾好她,若死了,容玄也一定会将她好好安葬。

而对于自己此刻的处境,她一点也不在乎。她不在乎自己将死在这里,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发现她的尸体。

一个人的死亡就像寒风吹落一朵枯萎的话,车轮碾死一只蚂蚁,都万物的凋谢、消亡没有什么区别。

只因人类太自我,会把自己的痛苦、死亡看成一种灾难。

景玉静静看着天上垂下来的厚重云层,她很惊讶自己此刻竟如如此清晰、客观、冷静的考虑问题。

人一旦平静下来,许多问题都能想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失去意识,脸色惨白,身体冰冷,竟然比死人还冷。

看上去已像个死人,但她还没死。

一朵梅花乍然被北风吹落在积雪上,仿若一点鲜血,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一个人将她从坑中捞了出来,顺手将身上毛茸茸的白色斗篷裹在她的身上,又将双手搓暖去捂热她的脖子和脸,如此反复三四次,才背着她往回走。

容玄面无表情穿行在鹅毛大雪肩,神色竟比风更冷。

他正思考着什么,忽然察觉背上的人轻轻地动了一下。

“容玄。”

“我在。”

“你去帮我找……找新城……”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他的语气缓慢而平和:“先把你捂热,不然一会凉了。”

容玄个头本就很高,他的背宽阔而结实,景玉单薄的身姿像被打湿的纸似的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似乎想要多汲取一些温暖。

隔着温暖厚实的斗篷,她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脚踩在雪地上的窸窣声。

进了墓园时,景玉探出一个头来看,从小窗看去,屋里一片黑漆漆,显然没有人。

她正要挣扎下来,忽闻一声惊叫。

一个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一把拽住容玄的手,嗓音沙哑得似野兽低吼,简直听不出来是女子的声音。

“阿梨不见了,皇兄帮新城找一找……”语气甚是急促。

容玄还未说话,景玉惊喜叫道:“小妹!”

她挣扎着要从容玄背上下来,容玄手臂一抖,将她抖了回去。

他淡淡道:“她冷得很,进屋再说。”

语罢,背着景玉大步走进去,新城跟着走了几步,又顿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看着容玄背着景玉走进屋中,窗中有烛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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