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
“他是个小说家。”容玄道:“小说家总是喜欢将事情夸大的。”
少女在他手中叹了口气。
“怎么,觉得很遗憾?”
“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温柔,居然不是我的夫君……”话说一半,她蓦地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瞪着容玄,转身就走:“既然你不是我夫君,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神医府才是我的家,我要回去找沈大哥。”
容玄长臂一伸,揪住她的衣领:“你的沈大哥已经去云游四海了,你只能留在我家了。”
景玉道:“你又不是我夫君,为什么我要留在你身边呢?”
容玄轻轻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又不明显。
“你觉得是,就是吧。”
小柳条看着活泼好动的少女,喃喃道:“姑娘又失忆了?”
景玉耳朵动了动,嫣然一笑:“是啊,沈大哥说夫君带我跨海求医时,我浑身是血,已经快要死掉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错的,记忆那种东西,人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所以想不来也没关系。”
小柳条眼睛一亮:“是啊,好日子都在后头!”
路边停着一辆紫辕金顶马车,车厢宽敞平稳,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晃动,像睡在自己家的大床上一样舒服。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景玉掀开帘子一看,红墙碧瓦,飞檐斗拱,白玉阶琉璃瓦,人间富贵,莫过于帝王家。
景玉扭头看他一眼:“沈大哥只说你很有钱,没说你是皇帝。”
容玄斜斜靠着绣花软枕,修如白玉的手指间夹着一颗饱满圆润的西域葡萄:“你对皇帝有什么意见?”
景玉忽然扭身,一下仆了过来,动作像小猫一般轻巧敏捷,容玄的手腕一晃,手指间的葡萄还是夹得很稳。
少女眨了眨眼,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浸泡在清泉里的星星。
容玄被她看的眼皮跳了跳,将手中葡萄塞进她嘴里,微垂眼睫,只露出一线目光,看着她:“你干嘛?”
景玉道:“你干嘛说我干嘛,我没想干嘛,只想问问你,若你是皇帝,那你的钱,是不是就是我的钱?”
“你很缺钱?”
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眼光扫向别处,粉嫩的唇微微撅起:“当然啦,在岛上的时候我和沈大哥玩牌九,欠了他好多钱呢。妻子欠了债,当然是夫君还啰。”
容玄像捏葡萄一般捏起她的下巴:“你还学会赌钱了?”
少女的嘴撅得像一朵粉嫩的桃花,强行解释:“因为神医府很无聊啊,闻人兄每日除了给人看病,就是想下毒害沈大哥,沈大哥每日除了揍闻人兄,就是拉着我玩牌九。”她居然还能解释:“若是一个人天天被另一个人拉着玩牌九,那么,她不想学会都不行。”
“你欠了他多少钱?”
少女垂下眼睫,又偷偷抬眼看他,竖起一根细如削葱根的手指。
“一千两?”
少女蓦然睁大眼睛:“怎么会这么多?不过欠了八个一百两而已。”
容玄扶额。
“虽然我穷还欠债,但是沈大哥对我还是很好的,除了逼我洗碗的时候。”
容玄的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还让你洗碗?”
当初沈傲那小子笑嘻嘻收下他递出的票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她当做菩萨供着,竟然还让她洗碗?
看着少女笑意盈盈的模样,他稳了稳心神,问道:“你在神医府过得开心么?”
现下朝政还不稳定,他已有些后悔将她这么早接回来,万一又如下次一般遭人下毒……
“开心呀。”
他随口说:“那我送你回……”
“去”字还没说出口,忽然胸口一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已抵在下颌,少女的脸埋在他胸膛,嗓音有些软,还有些娇:“我本不想回来的,可是我一看到夫君你呀,就舍不得走了。虽然我确实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但是,我一看到你,就……就……”
就莫名的心安。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这样对她笑过。
容玄呼吸滞了一下,才问:“就什么。”
少女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趴在他的胸膛上。
容玄正想拨开她的发看看,少女忽然仰起头,砰的一声,容玄好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知道疼了?”容玄伸手去揉揉她额头上的包,微微蹙眉:“冒冒失失的人就得接受冒冒失失的后果。”
少女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交给他:“这是沈大哥让我交给你的。”
容玄接过:“你看过没有?”
景玉摇头:“别人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看?”
容玄微微颔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像用左手写的字:给你的惊喜,不谢。
惊喜?
景玉的失忆是惊喜。
骗她说他是她的夫君也是惊喜。
沈傲本职干的虽是杀人的伙计,但他还是个小说家,小说家的心思总是比较细腻的,都是男人,若是容玄的心思他还看不出来,那他就不是个合格的小说家。
君子成人之美。
他自作主张给景玉喝了“孟婆汤”,就是想让她忘却惨烈的前尘往事,重新活一次。他虽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容玄一定会保护她。
容玄虽会保护景玉,却不一定会保护沈傲。他不经他的同意给人喝了汤,只怕容玄提刀来砍他,遂将景玉送走之后,他立马逃出神医府,避一段时日再回来。
※
景玉还是住在长明殿。
但是住数十日,她就卷起她的铺盖,准备离开皇宫。
若要说起原因,还得细细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某一天,景玉用完午膳后,和小柳条躲在花园的树荫上玩牌九,奈何小柳条第一玩,玩五次输了四次,脸上被景玉贴满了纸条,两人正玩得起劲,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转头看去,一群五颜六色的如花般的女孩子挽着手走了过来,像一群活泼的小麻雀。
她们瞧见景玉,笑吟吟走了过来。
小柳条轻声在她耳边道:“她们是陛下的妃嫔。”
说话间,几只五颜六色的小麻雀已走到跟前,挨个向她打招呼:“景姑娘好。”
景玉挥了挥手:“你们也好。”
“我们正要去踢毽子,景姑娘要和我们一起去么?”
景玉玩牌九也玩腻了,正要允下,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都是陛下的妃子么?”
其中一个圆脸少女笑道:“我不是妃子,我只是个才人。”
说完指着另一个鹅蛋脸地少女道:“她谢婕妤,我们中的老二,老大是淑妃娘娘,只不过她最近回家养身子去了,好久没和我们一起踢毽子了。”
谢婕妤笑道:“徐才人笑我,我哪里是老二,否则昨夜最后一块红烧肉也被你们抢去了!”
景玉一愣。
“陛下昨晚和你们一起吃饭么?”
“是呀,陛下每次来后宫吃饭,都会将所有人一起叫上的。”
景玉一瞬间有些失落。
她甚至不知道他昨晚陪她们吃饭去了。
“你们叫我姑娘,莫非我不是后宫的人么?”
徐才人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呀,景姑娘可是太……”她忽然闭了嘴,陛下可是叮嘱过,景姑娘的前尘往事是谁也不许提起的,免得她记起来伤心。
谢婕妤看景玉疑惑地模样,忙道:“我们就在隔壁踢毽子,若是景姑娘想玩的话就来找我们。”语罢,风一般拉着几人走了。
景玉立在原地,白皙的脸上飞上一片红霞。
若是此刻问她最想拥有什么本领,她一定会说挖洞。
如果她会挖洞,她一定会挖一个九尺深的洞钻进去。
事情是这样的:
一个月黑风高夜晚,她独自在殿中玩了会牌九,觉得无趣,于是问了路,去御书房找容玄,容玄不在,她就钻到龙案底下,等待容玄。
须臾,容玄来了,刚坐下,案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榻的腿,若不是那只手又白皙又光滑,他简直以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愣了一下,轻斥道:“你给我出来。”
案底下传来少女笑嘻嘻地声音:“你叫我出来,我偏不出来。”
容玄伸手去拉她,她就一个劲往后缩,似乎存心要和容玄作对,容玄手臂一缩,景玉便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趴在他的腿间,正在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是苏歧。
“谁呀?”景玉抻长脖子,探出一个头来看,撞上苏歧的眼。
“你快些给我出去。”容玄扶额,将景玉从案底下拎出来,淡淡道:“还不快出去。”
景玉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下。
好奇怪,容玄愈是赶她,她愈不想离开他。
两人在御书房里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景玉没有仔细去听,她向来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
良久,伴随着门吱呀一声响,她又听到容玄的声音:“你还没走?”
景玉将手揣在袖子里,扭头看他:“我坐在这里犯不犯法?”
容玄抿了抿唇,忽然对苏歧微微一笑:“抱歉,让苏将军见丑了。”语罢,扛麻袋似的扛着景玉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