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天边才刚翻出点儿微弱的光亮,朦胧之中,姜桐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平日里祖父祖母疼爱她,便由着她的性子去了。可今日是祖夫的生辰,这个重要的日子,由不得她犯懒。
姜桐揉了揉眼,睡意惺忪,头似有千斤重般压得脖子挺不起来。
“要我说啊,小姐,您这般日夜颠倒的作息,早就该掰正过来了。要是回了帝都城,将军和夫人怕是不会纵容你这般模样,原本就没多少感情,生了嫌隙可如何是好。”
萧萧叹声,扶起自家小姐。手里捏着毛巾,轻轻地往姜桐脸上擦去。
“唔.....萧萧,莫担心,是去是留还不一定呢,要真去了受委屈,祖父祖母可舍不得呢。”姜桐顺势一倒,将身子倚靠在萧萧身上,微凉的毛巾擦过脸颊令她困意又消散了几分。
祖父祖母怜她自幼体弱,未曾与别的孩童一样承欢于父母膝下,对她是十分的疼爱呵护。平日里,也不曾拿诸多规矩约束于她。对于姜桐来说,这日子过得可谓是潇洒自在。
“前两年将军和夫人便说要将小姐接回身边。可小姐您折磨自己的身子,借口还需静养几年,这才作罢。
萧萧口中絮叨念着,手下的动作却极为迅速:“如今就算小姐再借故养病,那夫人也是铁了心要将你接回身边,小姐可要早早做好打算。”
姜桐心中默然。她自然是不想回到她那便宜父母身旁。
这十余年间也不曾见过他们,若真的想念女儿,为何这十六年来的关心只有寥寥几语?
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在意,无爱自无恨。打从一睁眼到现如今,祖父祖母便一直陪伴于左右,现在要她突然回到这便宜父母身边,这心里是一百个大大的拒绝。
而且,姜桐并不想牵扯到复杂的环境里。帝都虽繁华,可这繁华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天子脚下,时时刻刻需警言慎行,束缚太多。
平原郡远离帝都城。这里上安下顺,风清弊绝。百姓大多是纯良之辈,生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姜家世代名门,更别提大梁开国伊始,姜家先祖公姜承便跟随成帝身侧。开疆扩土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天下平定之时,先祖公却向成帝请命。愿带其一家老小返回故乡,甘愿做一地小小县令。
天下初平,百废俱兴,便更需的安抚人心。
天子近旁重臣下放,愿到这一方贫瘠之地和百姓一起同甘共苦,更是彰显圣上心系黎民的一片苦心。
成帝念着先祖公劳苦功高,一再劝阻。奈何不住便也成全了这片赤诚之心,特封安定开国郡公。世代百年,勤勤恳恳的姜家人,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这泼天富贵与权势也是姜家人拿命换来的。而如今愈发人丁单薄比,现下就剩下了姜桐祖父这一支,也不免令人唏嘘啊。
而今姜桐祖父,姜偃中乃先帝之太傅。自先帝去世之后,姜公便辞官返乡。
当年姜老爷子辞官返乡,姜风庭夫妇二人便把姜桐交与父母手中。姜桐出生以来,娘胎里带的毛病,这身子便不大好。大夫说须得静心调养数年,才可保身子无虞。
可当时正值新皇登基之初,正是多事之秋。二人自觉无暇照顾,便将人丢给了即将退隐平原郡的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人虽已远离官场,可姜家名门清贵不改,姜风庭亦然得圣上倚重身居要职。乃是车骑大将军,掌管宫卫,典京师兵卫,在这平原郡内自是无人敢轻视姜家。
老爷子生辰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祖父道有贵客登门。一早便叮嘱过她万不可失礼,既是贵客,姜桐心中自不敢如素日里那般懒散懈怠。
“这贵客是何许人也?能得祖父这般重视,人还未至平原郡内,便出城门前去迎接。”
姜桐乖巧地站在祖母的身后,两只小手揉捏姜老夫人的肩膀。能让祖父亲自前往迎接的人,她自出生以后见过的不超过五个手指头,所以便十分好奇。
萧萧今日给她选了一袭浅色衣裳。上襦着月白色花纹衣,下穿天青彩蝶罗裙。腰间一围梅染海棠花裙带。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
长年的静养令她的皮肤比常人更加细腻白皙,身型较为瘦弱。眉似远山不描而黛,一双明亮的凤眼,望去如空谷山泉溪水般清澈干净。
眼波流转间似空谷幽兰,恬淡清雅,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呵护这朵不经世事小白花。
柔弱无骨的小手捏得姜老夫人是舒舒服服。一把拉住姜桐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摩挲,像是抚摸着一块宝贝似的。
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陈年往事了……”
“你祖父当年遭贼人陷害,身陷囹圄。贼人犹不甘心,你父亲那时尚在襁褓之中,险遭谋害,多亏了你封世伯的父亲鼎力相助,才救回了你父亲的一条小命。可惜却因此丢了性命……”
回忆起往事,姜老夫人格外感慨:“你祖父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封家势微,你祖父便决定,将你封世伯带回姜家,视如亲子,悉心教养。与你父亲两人关系,那是亲如手足。”
姜桐若有所思:“若是这么好,为何阿桐从未听祖父提及过?”
姜老夫人轻轻点过小孙女的额头,思绪却是沉在了往昔:“是啊,这么好……谁也未料想到,两人之间后来,竟是水火不相融。”
“你封世伯为了不让你祖父夹在两人中间难过,便向圣上求了道旨意。远离帝都,到那边塞之地凉州去了,这一走便是二十年……”
姜桐讶异,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二十年……阿桐自小未曾听祖父提及过封世伯,亦不曾见过。难不成竟是二十年间都未见上一面么?”
“凉州城远在千里之外。那会子先帝身体情况愈发不好,朝中局势复杂。你祖父本想辞官以后便去凉州,可带上了你,路程遥远,长途跋涉,你这身子哪里受的住。”
姜老夫人感叹:“如今圣上有旨,召回帝都。你祖父得了消息,便让他来平原郡见上一面。”
“如今你这身子也好了,一直呆在平原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也是该回你父亲母亲身边了。”姜老夫人爱抚地看着自家小孙女。心有不舍,但终究不愿她困在平原郡。
“阿桐哪都不去,就陪着您和祖父。”姜桐紧紧抱住姜老夫人道。
“祖母可舍得阿桐,帝都虽繁华,可再好也抵不过陪伴在祖父祖母身边。”
“况且……我与父亲母亲从未生活过,他们已有兄长和阿姐陪伴,而我守着祖父祖母,这不是皆大欢喜,各自皆满意。”
若是便宜父母铁了心,要将她接回帝都,姜桐也没办法阻止他们。但是,祖父祖母嘴上不松口,那便不可能成功,任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是无济于事。
“阿桐的心,祖母都知道。可你祖父和我都老咯!还能伴你一世不成。”
姜老夫人手中轻抚姜桐的身子安慰道:“等我和你祖父去了,你依靠谁去?现下你回去也好,好好和你父亲母亲培养下感情。血缘亲情,那是与生自来的情谊,怎么会不疼惜你呢?”
姜桐低下头静静不语。
她最怕的便是祖父祖母将她强行送走。说多了反倒适得其反,指不定现下就会将她送走。此事还难以改变祖母的想法,祖父那更是不用说。
“不谈此事了。方才祖母说到,祖父与封伯伯二十年未见,二人定有许多话讲。可从凉州回帝都……平原郡并不顺路,反而还要绕一圈。”
姜桐立刻换了个话题,惋惜道:“封世伯既然皇命在身,那也不能在路上耽搁时间太久......这岂不是匆匆见上一面便要离开?”
“见着一面便是极好了,以后啊会有机会的。”姜老夫人格格笑道,慈祥的面容上展开了笑颜。见祖母未有解释之意,姜桐也并不在乎,转个眼便岔开了话题。
.........
姜偃中一夜未眠,心里百感交集,复杂万分。封云调回帝都,他自然高兴。当初去那凉州便未与他商量,原本大有可为却白白蹉跎这二十年,在那边塞之地去受苦受累。
而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只不过他这一回来,风庭这边……二人见面不可避免,见了之后少不得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反正这觉是睡不踏实了,索性便穿戴好衣裳出来,等着封云。
虽是初秋,但夜里却并不觉得闷热。清新的凉风缓缓吹来,温柔拂过脸颊,只让人感到舒服又清爽。
静寂的夜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姜偃中还未反应过来,那声音便出现在他眼前了。
为首者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身型修长,五官清俊棱角分明。却不似世家公子那般朗月清风,眼眸深邃凝重,周身散发着沉静的气质。
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瞧见微微鼓起的肌肉。朦胧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并不白皙的皮肤好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亮,令他看起来倒增添了几分儒雅。
还未看清此男子面容,这人已经到至身前。
“晚辈封直,见过姜公。”
待看清男子面容之后,姜偃中稍许怔愣。直至耳边传来封直声音才把思绪拉回来,和蔼笑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男子道:“家父自去凉州以后,心中一直挂念着。家中更是有许多姜公画像,只是这画像与本人终有些出入……”
姜偃中不由得笑了起来道:“阿直?好孩子!”
“当初随你父亲离开时,你还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子。转眼间,竟都长这么大了……嗯,颇有几分你祖父当年的神韵。”
姜偃中细细端详,瞧着封直仿佛又见当年……眼底隐隐一抹哀伤。前尘往事,不想也罢!
“你父亲呢?为何没瞧见他?”姜偃中说罢便往其身后望了望:“可是还在后头?”
“路上接到密旨,圣上急召入宫。父亲来不及告知,便吩咐晚辈前来。”封直微微弯下腰,颔首沉声说道。
圣上急召?
可将封云调回帝都之事本身就透露着蹊跷。
封云远离帝都二十年,皇上近日却无故将其调回。而今又急召入宫,看样子又有大事要发生咯。
不过就一瞬间,姜偃中的脑子快速闪过。而后便问道:“那你可知此番要你父亲来平原郡主要是做什么?”
封直拱手正声道:“姜公放心,晚辈定会好生将姜小娘子送回到大将军身边。”
“不错。”
姜偃中点头示意。他在得知封云即将调回帝都的消息后,便立即修书让他务必前来平原郡一趟。憩息几日,爷俩好好相聚一番,二是拜托封云将姜桐护送回帝都。
依着阿桐的性子,若风庭二人派人来,多半又会被她千方百计打发掉。而她向来孝顺听话,他们狠心一开口将她送走,她这才会乖乖回帝都。
正打算着何时启程,听闻这个帝都城传来的消息。他便存了心思,让封云一并将她带回帝都。这一路山高水远,封云相护,他自是放心的很。且顺道也可缓和两家的关系。
“好,虎父无犬子啊!那我家阿桐可就拜托给你了。”虽未等来封云,但此刻姜偃中心中也并无多少失落之意。
许是今日瞧见了封直,倒是令他想起了一些往事。感慨之余,也就没那么多心思想别的事情了。
既然封云能将此事交给封直,他又有何不放心呢?有些事,说不定封直去做会更好些。这么一想,姜偃中也很放心由封直将人送回帝都将军府。
一旁的封直表面应付笑道,心中却不甚在意,不过是护送一个小女娘。
罢了!
便给他这位父亲几分面子,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