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
凌骨花是个什么花东西?
凌骨花可不是什么东西花!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种野蛮而又阴毒的刑罚!
硬生生地取出受刑者的胫骨,削成尖锐的刺骨,用着它一刀一刀割在刑者全身,先让人受尽千刀万剐之锥。
再拿沾满五毒的鞭刺,抽刻在淋漓皮肉上,最后放入毒虫,叫人生死不能,尝尽噬心苦楚。那些融合了五毒的血肉会格外地吸引毒虫,它们蠕动,它们扎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牢不可分的庞大虫群,像食人恶花,一点点地啃噬着人体肉身。
想要活命,那就只有不断地将它们挑出,直至干净为止,但这并不会结束。
因为被热血滋养的毒虫会源源不断繁殖在肉下,人活虫活,人死虫死,永远不可能摆脱掉。
尾九郎还算幸运只有腰腹之处,且双腿也未有缺陷。可此伤虽不会碍及他的性命,但也绝对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据传此刑是由成帝所想,最初只是单纯用血腥震慑恶敌,架不住人心繁杂,有人看到肉下涌动的虫子,便利用它们将受刑者之身变成了一面人肉画皮,随心所欲在上面倾斜着自己变态的欲望。
后来有人将其制成了骨花献上,成帝见此稀奇玩意一喜,竟大加施以奖赏。
所以后人之效仿,施刑者便会特意制成残花之象,因而便有了“凌骨花”这么一个变态刑罚。
但自成帝驾崩,这恶毒法子也渐渐地被人弃之,而当今圣上对此类恶刑深恶痛绝,它们早就销声匿迹了。
这些深藏在大梁光辉下的不堪,他也是从前跟在宋县丞身边偶有闻之。
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可今日它居然出现在了尾九郎身上!
孙县丞抓了抓嗡嗡的脑袋,眼前一切实在太过混乱。
此刑被禁久矣,常人不会知道,如他们这些官役多数也是少见。最重要一点,那恶心的噬血毒虫只能为公家所控,尽管大多已被灭绝,可在有的地方也存活了下来了一小部分。
等闲之人不敢存下,他也清楚沣县没有这个东西,但若是换作郡府,譬如谯川郡……
他偷偷瞄向冯县令,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咚!
孙县丞抬手照着脑额便是重重一敲,心想道不能继续猜测了,深深地埋下脑袋,他选择了明哲保身这个决定。
血腥无尽蔓延,潜伏在尾九郎体内的毒虫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氛开始躁动了起来,今夜的痛楚注定要比以往更甚百倍。
尾九郎心知自己没有叫喊的时间,指锋扬起他当即伸向了腰腹,抓着那些虫子连皮带肉一并撕扯了掉。
整个过程未有丝毫犹豫,快得连封直都对此人小小惊讶了一番。
撕落的皮肉还在淋漓抽动着,识秋狠狠地踩了两脚,往那腐烂的鲜血丢下了一把烈火,烧得劈里啪啦。
众人稀里糊涂地看着眼前一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封直知道其中之秘,他若无其事地看了冯石溪一眼,从脚下捏起了一只漏网之虫。
“使君也看到了,九郎口中绝无半分虚言,冯石溪苟藏龌龊,害得了宋县丞一家,九郎至今能留活此身,已是万幸!”
尾九郎一边凄凄,一边向众人展示着腰腹血伤,要说他胡言,他自己这一身便是最好证据。
铁证如山!
冯石溪站稳的脚跟再一次摇摇欲坠,面对尾九郎的挑衅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摇头。
旁人不明就里,可也是有眼睛地看到了冯县令的反常,还有孙县丞的沉默,因而不难推断出尾九郎身上藏着的一些“隐情”。
封直道:“宋家公子与其新妇意外离世,宋夫人因此病倒,家中变故横生,宋县丞备受打击,心忧之际故而带着病妻弱女离开了沣县。此乃沣县百姓人尽皆知之事,你一个不清不白的贼士,怎敢口出妄言?”
声息急转,话锋尖尖又悬到了尾九郎头上。
他哪里还敢沾沾自满,忙低下了姿态,解释道:“那些都是假的!”
“当时被困郡府,沛兄宁撞南墙也不退让半分,谓之权宜,我只好替他应下了冯夫人的要求。那时我也不知事委全部,还想着真心劝说沛兄接受,未料他冯家自己半路先撕破了口,不仅要沛兄,变本加厉,竟还妄想要我给他那痴儿再添一新妇!”
“这,这分明就是强抢豪夺!杜微眇乎小哉,可我杜氏一族在玉阳也算是声望高重,何惧他一个郡府长史!”
尾九郎急烂了嘴巴,顾不得再耍别些小心思。
“将沛兄安稳送回沣县后,我便立即动身返回了玉阳,冯长史奈何不得,也就未再派人追来。我以为此事已就此罢了,谁料半载之后,我竟在文庙之内遭人暗袭打晕,再醒来便发觉自己已被押往去谯川郡的路上……”
“……此时我哪能不知是谁在暗中捣鬼,可恨无力落到他冯家手中,只能任其摆布,九郎身上此伤便是他们私下所用……”
新的幼虫不断从血肉下破出,这份痛苦折磨,众人看得出来尾九郎未有说谎。
“九郎本以为必死无疑,但意外一场天火毁了半个陈县,郡府四街乱作一团,我便乘机逃了出来。彼时外人眼里的杜微,那个惨死的梁南郡学子,非但未得丝毫同情,还因醉酒扰了文庙祭祀落得了万千士人唾弃的下场,更被杜氏视为族中耻辱!”
声名已死,六亲不认,他连家门边边都没看到便被当作疯癫乞儿赶出了梁南郡。
尾九郎抹了一把辛酸泪,噎道:“虽然逃了一命回来,可与死也无甚区别,一日苟一日,躲躲藏藏不见天光……九郎本已经认命,但偏偏此时冯石溪一晃竟成了沣县县令!沛兄心性纯良,对冯家背后弄出的险恶根本毫不知情!”
“可恨九郎一时懦弱,未能及时提醒宋家,待我鼓起勇气赶到沣县之时,一切还是晚了……”
晶莹的泪珠伏着热血滚滚落下,颗颗后悔,粒粒痛心,旁人听入了迷的,眼梢情不禁也洒下了几滴咸水。
姜桐抬手拭了拭眼角,几日未曾合眼,她这眼睛确乎酸涩得紧。
“……才任短短一月,我不知冯县令究竟做了甚么,竟能害得宋家家破人亡,逼得宋县丞不得不离开沣县,歹毒,真是歹毒啊!”
抹干哀思,尾九郎咬牙切齿又瞪向了冯石溪。
“你既不知,还敢一口咬定冯县令?”封直冷冷浇下。
“的确,九郎不知这其中的龌龊手段。”
散了散火气,尾九郎支起眉毛,依旧不屈不挠道:“沛兄身亡我不在场,但是,九郎亲眼目睹了宋县丞遇害的整个过程!”
“当日我赶至沣县,城门之下却见宋县丞正要离开,人多眼杂我不敢上前只好一路悄摸跟着,不料等车马刚入野外,一行乌衣恶汉直接拦在了路道中间,他们不抢钱财一挥手中砍刀,竟是欲夺人命!”
“宋县丞逃跑不及,当场被一刀毙命,那一刻之间,收割人命犹如草芥,那些血淋淋的尸体连带着车马所有痕迹,最后一道被推下了山崖,尸骨荡然无存……九郎亲眼所见……”
宋县丞惨死的画面,还有割在他身上那一刀一刀的凌迟,尾九郎此生永难忘!
浓烈的悲恨情绪在阴暗狱牢下流传极快,都还未认定尾九郎话之真假,便有那多情忍不住地跳出来,为此添上了几道唏嘘附和声。
不过毕竟事关之人是宋县丞,人一家本就是惨淡离县,他们多送上一些不沾铜臭的感喟总是没有错的。
想着如此,四周唏嘘也就更心安理得,似乎都没顾忌上冯县令愈加难堪的脸色。
众目沉浸,人云亦云,封直却是不予理会,尾九郎这番可怜说辞也并没有触动到他。
他可以信尾九郎身上所遭之难,与冯县令之间的瓜葛,还有那些郡府往事……可是掩藏在苦巴巴下的那副狡利嘴脸,封直是一点都不会相信!
一番“声色俱佳”的真相,听来越是无暇动人,那便越是有问题!
城门之下,宋县丞离开沣县是人尽可见之事,但说道宋县丞遇害,却只有他尾九郎的一人之词,他的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看见?
倘真有横路杀人者,他一个有伤在身的柔弱文士如何能瞒过一群凶残的恶目?
以嗜血者抹干痕迹之谨慎,又怎会这般大意让人明目偷看?
尾九郎不仅将遇害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连一刀毙命这种细节都能记住,他话中字字句句,无一不在诉说着自己的“亲眼所见”,那般血腥,那般笃定!
可若是命大逃脱一劫,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是我。”一道粗声乍然响起。
封直停下思绪,目光瞥向了发出声音的角落边边。
“杀掉宋县丞的人是我。”突然冒出的躯干阴影格外的壮阔,话说之人正是易三戈。
“三哥!”尾九郎惊得不知所措。
他苟身飞快爬了过去,却遭易三戈挥臂一把推开。
“你这是作何?”尾九郎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