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对峙
深深叹下一口气,面对无可救药的易三戈,狱牢众人已经厌倦了这出谬剧。
尾九郎傻噔噔地独靠墙边,除了时不时对易三戈冒出沉沉杀气外,就只剩了独自舔舐伤口的无尽悲伤。
“你骗了尾九郎,你还骗了谁……”颤音抖抖,沈南抬起头来。
绝无料想易三戈玩弄人心的肮脏一面,一个可怕的真相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沈兄才思敏捷,不若你先仔细想想……”易三戈话犹未尽,双颊勾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沈南惶恐难安,本就脆弱的身躯瞬间抖如筛糠。
“他们自称少阳县而来……”
“难道,竟是你假借冯县令之名与他们往来,好以此趁机敛财么?”
孙县丞抹干眼角,震惊地说出了令沈南颤抖的真相。
在亲眼目睹了易三戈的无耻作为后,恐怕任谁都会有如此猜想。
他自诩救命恩人接近冯夫人,又用冯家痴儿以作要挟,成功地赖上了冯长史家府门。然而他却仍旧贪心不足,冒用冯长史的名义惹出梁南郡文庙这个惨案,为此埋下了尾九郎这个祸端。
易三戈此下所作之种种,可见一斑,这恶劣影响绝不是冯家冯长史所能承受的。
不能且不愿的冯夫人就只能继续被易三戈所要挟。
少阳余县令身为冯夫人娘家弟兄,两家关系至亲,这其中之往来可能便给了易三戈可趁之机。
张大眼睛,看着焰光大青脸上的那抹清楚哂笑,众人如此推测,那是想当当地顺理成章!
“看来你们也猜到了,也好,省得浪费口水……”擦掉唇下血沫,易三戈仿佛知道众人所想,轻描淡写地承认了孙县丞所讲之事实。
这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县中官役听着易三戈的惊举已经麻木地愣在了原地。
“易三哥这话……闵大哥知道么?”沈南支起苍白的脸庞,眼里还望着最后一丝希望。
易三戈晃头轻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从你们决定跟他离开少阳县之日起,今时今日之下场便早已划定!”
奸诈狡猾的闵良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群可怜可恨的楞头屠夫,早就成了他的踏脚石替死鬼啊!
“砰!”沈南一头栽在了地面上。
他不是一心只为恩情蒙蔽的白痴,从李家庄被抓后他自然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不管是付二的疯癫还是官役怜悯嘲讽的目光。
只是他还没有听到他敬重的闵大哥的解释,他愿意选择相信闵良之,他要亲口朝人问出个答案!
沈南如是想。
可是不幸,狱牢尽头一片死寂沉沉,如死尸一样的闵良之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音。
狱卒粗鲁地将其拖出,但那僵死不堪的矮小躯体只痉挛了一阵便无了声息。
易三戈松了一口气,沈南绝望倒地,付二更甚疯魔,被堵住的嘴巴一刻也不停地唾向闵良之。
小小狱牢躁热一下点燃,被压抑的愤怒全部释放了出来。胆战心惊,人人自危,平日一向嚣张的恶囚此刻都捂着耳朵缩在墙角,一动不敢动。
看了一眼困在血泊之中的尾九郎,封直利落转过身,毫不留情地离开了狱牢。
“不,使君……”尾九郎恍惚一醒,还想伸手抓住这最后的希望,可惜他已经没了之前的盛势,铁面狱卒更是一脚踩碎了他的手掌,剧烈痛苦将他的呐喊撕扯得细碎不堪!
就在狱卒通力压制尾九郎的同时,无人注意的青光一面,易三戈暗暗蓄力。
两臂一鼓,左右两役登时被他甩在墙上。
这措不及防的怪力,以蛮横姿态一举掀翻了狱牢大小明灯,黑暗一瞬糊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嘭!
一声巨响在狱牢内轰开。
姜桐脑筋一紧,不顾识冬拉扯,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了里面。
“嘶!”亮光竖起的刹那,狱牢下的景象让姜桐十足吊了一口冷气。
狂火扫过冰冷石墙,却在易三戈的胸前点开了一枚血洞,那焦黑淋漓的血肉飞满了整个牢狱。
“呕……”
看着死得不能再死的易三戈,后知后觉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上挂得是什么东西。
姜桐的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若非前面已经见识过了李家庄村民的残骸,只怕她也会狼狈地吐满一地。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快得连封直都无从下手。
看出了易三戈的求死之心,只是没有想到易三戈会选择如此激进惨烈的方式。
扑面而来的血腥有些惹乱了他的思绪,封直强行按下心中躁动,在犹豫闪现之际还是果断地迈开步伐,离开了牢狱。
没有选择,姜桐亦步亦趋。
“赶快,将这些东西收拾干净……”吩咐好事情,冯县令两脚踏踏地跟了上去。
在场众人虽然震撼易三戈死之惨烈,但却一点也不为其惋惜,甚者说,是死有余辜。
夜风摇曳,冗长黑暗里只有郝成虎悲伤地为他敬佩的易三哥洒下了两滴泪水。
前衙门口,封直三言两语便行打发了此行事端。
冯石溪惶恐请道:“使君但请放心,此次李家庄所遭之难,下官与明县令定会处理妥当。易三戈虽已自杀谢罪,但他与匪寇之勾结必然还有许多秘藏龌龊,下官必定将其一查到底,绝不再容姑息养奸!”
“可内子所犯之罪错,也是情有可原为人所迫,还望使君宽恕,冯石溪愿替内子代罚受过……”
要说易三戈是罪魁祸首,那纵容其之贪婪的冯夫人是也难辞其咎。
可是一个深闺妇人,一个爱子情深的母亲,她哪里有什么错?这都是他冯石溪的错,是他的失职失责,才导致了一切的发生……
自责自疚,想起此前信誓旦旦的话语,冯石溪便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
“天下之大,民生多艰,冯县令若要拘陷一井一地,朝廷养你们是要何用?匪盗恶人死不足惜,为之生民,才是冯县令如今要做的正道之事。”
实话实讲,封直可不愿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人才。就算不为大梁朝廷,他现今所处豫州刺史之位,也不愿豫州百姓失去这样一个难得清官。
“三年期满,冯县令也将离开沣县,到任梁南郡府,冯长史往后多得是赎罪的机会。”
说来可笑,在未牵出尾九郎整个事端之前,谁能预料到冯县令即将去任的梁南郡还藏有这么一茬!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梁南郡是尾九郎心中的一根尖刺,恐怕今后也是膈应在冯石溪身上的一根尖刺喽!
听着不应该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封直甚感矫情,无人瞥见他的眉目恼羞,当下一刻,封直断然踏出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县衙。
月下独影,只留冯石溪独自埋头立定,良久之后,才缓慢地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老脸。
“使君厚恩,下官深铭在心,冯石溪,定然不辜使君厚望……”
清风不等人,只是晃身一刹,这些细碎呢喃很快就消弭在了幽幽夜色之中。
街头几道人影行色匆匆,姜桐脚下生风,使出全身劲头追平了封直步伐。
“心患朝廷,情忧生民之艰难,倒是阿桐眼拙,封公子此心也不似我所想的那般冷血无情。尤其对冯县令的宽宏海量,铁血柔情……阿桐羡慕,若是能得封公子挪其一分,阿桐便也知足。”
眉色一展哀怨,姜桐佯笑般说道,她用余光轻轻打量着对方,无奈封直只回了她一眼冷漠。
双颊笑容依旧,姜桐丝毫不气馁。
“方才狱下所闻,封公子明知这里面另藏猫腻,还是要一意离开沣县撒手不管。如此作为,可堪使君一职?才道为之生民,封公子又怎可薄情置之脑后,那李家庄百余条生民之命,宋县丞之冤魂,封使君真当要一撇了之?”
姜桐一抬眉头,若封直真能狠心撇下,他又何必再进沣县县衙,或者是在尾九郎闹事之初便将其镇下,甩耳不闻,不知能省下多少麻烦。
可是这半宿的耽搁,显而易见,于公于私,封直都不能做到对沣县这一事上完全地弃而不理。
前话不假,姜桐的确对冯县令略有羡慕。假使封直能如对待冯县令一样宽她半分,她也不必如此伤费脑筋。
“易三戈已死,为祸匪徒也已就逮,剩下之琐事有沣县两位县令主持公道,我有何不能撇之?”
封直话说得不痛不痒,乍听之下似也没什么毛病。
姜桐一愣,回过神来立即问道:“野外山脚,封公子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前有静娘所遇所言,如今他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不用姜娘子在此操心。九泉之下,易三戈一定会痛彻心扉向宋县丞一家磕头赔罪。”回头瞥了人两眼,封直随口拣了两句避重就轻。
姜桐冷笑:“人死便能一笔勾销了么,那活下来的人又道如何?”
“往昔不可追忆,活下来的人那就该好好活着,惜命当如金!”封直沉吟道。
姜桐无语地撇了撇嘴,封直见此缓了下脚步,神情微微凝重。
“姜娘子聪慧过人,你该知道的,宋静娘是在说谎。”严肃之面带有几分压迫。
“封公子既然晓得,那也该知道,阿桐此言下之意是什么。”眉头一扬不带半分退缩。
强者对峙,烽烟弥漫于无形之间。
尽管姜桐气弱一头,但为了立之身后的氏族风骨依旧会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