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思神思
话犹未了,姜桐嘴里却道故意揪着“聚香楼”这三个字不放。
谈起少阳县所历之惊险,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很。
毕竟在那之后引发之后续,可是意外地将他二人绑在了一起。
朝野尽知!
这对身在将军府的姜家小女绝不是一件好事,但对现今处境的姜桐或许是一件幸事。
瞄着封直逐渐黑沉的脸色,姜桐心中愈发庆幸起来。
“聚香楼遇险,原是阿桐的过错,才至封公子你牵扯进来……”
“阿桐知道封公子苦恼于此事,当前能得机会撇清,阿桐亦想为此出上一份力!”
听着耳侧喋喋不休的话语,封直眉头越拧越紧。偏面对姜桐这一副低头伏小的模样又令他出气不得,着实让人憋屈!
“我看她自出了县衙后就变得这般古怪殷勤,定是在捣鼓不好之事,什么出一份力,分明就是想乘乱踩上一脚!”
吃透了姜桐的本性,封直目下忍不住一阵腹诽。
那双狭长眸子幽幽的本就有些渗人,这下看人不知觉地带上了一层薄怒,更是叫人如履薄冰,一动不敢动。
姜桐冷汗涔涔,死咬着牙尖她不会退缩半步。
“都城因封云之死掀起轩然大波,不管我有没有失踪,封直与我在少阳县所历一定会被彻查得清清楚楚!管它少阳县藏了什么秘密,届时顺藤摸瓜查到沣县这一出,即便我已不在此处,此中麻烦照样能让封直好好喝上一壶!”
快速掌握了目前对自己有利的境况,姜桐扬眉一定,已经做好了被无情撇走的准备。
幽眸重重压过她的肩膀,姜桐揪着自己皱巴巴的裙角。
紧张一刻,然而等来的却不是她意料中冷冰冰的拒言。
额尖碎发晃动,姜桐浅抬眼眸,迎面忽是一卷清风向她拂来。如棉如花,瞬间便柔化了她紧绷的神经。
这一瞬的松懈,待姜桐重新拾起目光时,封直的身影已在她一丈之外。
甩得倒是潇潇洒洒!
摸不准这人的心思,姜桐只得暂时默言地跟在后面。
识秋惶恐上前,到此刻才赶忙将小茶楼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转诉给了封直。这主仆二人从头到尾尽在“听风耳语”,姜桐听其不得,也看不到封直的面目神情。
只有那还在轻轻飘动的影子袖裾,仿佛在向她说着一切安好无虞。
但姜桐不会再被这假象迷花了眼,脑筋转了十八个弯,她试探性地走近封直身侧。
“以如今之处境,阿桐相信以封公子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便能将沣县之乱解决干净。到时少阳县那边明了,聚香楼所遇之险……封公子与阿桐也可将误会摘除清楚。”
姜桐浅笑,沣县这茬乱子瞒不了多久,若封直抢先揭明并查清聚香楼当日之险,解了她这个后顾之忧,一切坦荡,倒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
可这样一来,封直就势必耽搁于两县之间,何来余力盯着她呢?
要么还是决意地将她撇离沣县,要么便是将她留下亲自盯着。这两条路,其实不管选择哪一条,都是冒险十足。
封直当真会冒险一试么?
姜桐踌思,用尽一切可能揣摩封直所想。
夜色中与之齐足并驱的高挺影子并未吭声,只是在姜桐话落之际,转头过来似嘲非嘲地瞟了她两眼。
那神色若定的负然模样,仿佛早就看透了姜桐心中所藏所想。
姜桐涩然一笑,眉目尽显无辜之情。
“使君有用得上小人的,郝成虎知无不言,定当尽心竭力为使君效劳。”
憋了半口,郝成虎才道冲出嗓子。可在此刻又是这般的不合时宜,几人也无心搭理他,尴然自知,这汉子在一阵无人回应的沉默中窘红着大脸又瘪了回去。
当空漫漫一片寂然,无人料到,这静得吓人的夜色之中,何时竟来了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偷偷瞄向他们。
“谁!”
识秋怒眉暴喝,身如利刃般立即朝暗中窥光咻了过去。
那黑暗的街角一边,瞬间淹没了识秋的身影,但不到两息便传出了一道细衰气儿的哀叫声。
就在几人以为这是什么柔弱小物之时,正见识秋拖着一道大圆滚滚的身躯走了出来。
“饶命,公子可饶了小人一命啊!”尖哑的求饶声与其身形完全不同正比。
识秋两指紧紧地放在他的脖颈上,看得出来这人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被扼制住命喉的胖掌柜凄然满面,悔绝不该半夜踏出家门!
没错,此人正是城门客栈里的那位贪财胖掌柜。
不知者无畏,胆大者包天,也不知其鬼祟地躲在角落里窥了他们多久,旁人见一身的煞气他们躲还来不及,这抠搜的小葛屦还偏要凑过来。
定是见钱眼开!
封直蹙眉将人瞧了又瞧,脑海里显然不太记得此人。待他一阵环顾四面无碍后,才道示意识秋将人放开。
“饶命啊,求求公子饶了小人吧!”
“小人清白良民,世代居于沣县,从不干那偷鸡摸狗的龌龊事儿。今夜出门,只是我那可怜的小伙计道是回家心切,小人着急送他离开,夜色晃路晕了头,就是那么打眼一瞧您,小人绝绝无冒犯之意呐!”
胖掌柜呜呼连天,三更半夜出门一准没好事,昨夜那般他就该得到教训的!他就不该应了小皮子的恳求,这下差点连小命都丢喽!
越哭道越惨,胖掌柜干脆就放着身子满地打滚,这份熟悉的撒泼劲头,看得姜桐是一愣一愣的。
更为相似的好笑,与那佟氏一样,识秋扬手面露狠色,这小葛屦便立即噤声不动,活像个男儿身的佟氏!
姜桐嘴角一抽,唇下不受控制地溜出半声谑笑。
哪料听在封直耳内不明就里,以为又是甚么阴阳怪气,那脸色唰地一下便阴沉了下来。
胖掌柜浑身冷得一哆嗦,“公公子,小人在,在沣县繁华西街有良铺五间,小琵琶巷子两处三进大院子,花家村外山外那一大片野林,还有小人守着的城口小店。别看它不值钱的破烂样子,那地皮下千真万确可是堆了百两黄金,公子不嫌弃这点微薄,小人尽可全都孝敬您……”
结结巴巴,胖掌柜谄着嘴一一数说道。瞧他那割肉般痛苦神情,看来为了活命,当真是掏出了全部家底。
可封直的心神全被眼下姜桐惹了去,哪管他一个莫名跳出来的啾啾小人。
“阑夕语深,封公子若还要继续耽搁,这天恐是要亮了……”姜桐讪讪一脸,好心提醒道。
封直挑了挑长眉,目无表情道:“姜娘子说得是理,这天色……也是该寻个地方歇下了。”
意想不到的回答,听得姜桐眉目一滞,心下猛地隆隆跳起。
“封直这话是何意?他是要留下回去那个阴森森的府邸,还是离开沣县?”
实在摸不定封直的心思,姜桐一时有些紧张不定。或许更是因为她大意遗落在那府内的东西……
封直话音当毕,撇转过头之时,目中似乎也在神思着什么。
一双精湛眸子在少间暗了又暗,最后淡淡地落向了地面瑟瑟发抖的身躯上。
胖掌柜俯首磕头,哭凄凄的小眼当即反应过来。
“公子不嫌小人陋舍,小人这就回去备着,包管公子与小娘子歇得称心如意……”
硬生生地挤出笑脸,胖掌柜弯头迎上。想到方才脱口送出的那些宝贝,他那一整颗心都在淋淋滴血,疼得要命!
可再疼也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不敢有丝毫耽搁的他,在封直沉默接应中飞快地拔开了双腿,原本笨拙的身躯也在此刻变得异常灵敏。
如此,在封直不容置喙地决定下,几人一脚懵懵地踩至了城口客栈内。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口,姜桐心中七上八下仍是不得安。
浅眠了半个时辰,姜桐时刻听着隔壁动静,封直若有何举动,她也能及时晓得应对。
秋叶末凉,破晓残风,破烂的小店空空荡荡,除了姜桐封直几人,再别无其他客人。再望大街四面,人流往来亦是少有之稀疏。
消息虽还未传开,但人都不傻的,从昨日县衙之怪便嗅得了不同寻常的迹象,
可以想象,李家庄那一出噩耗传开,这沣县上下恐怕在很长一段时日内,都难以得心安喽!
“咔!”
破门咣当一声响,姜桐率先推门而出。
看清目下来人者,封直那张漠然冷脸不自知地紧起了眉头。
“封公子忧心沣县与少阳之事,阿桐为之亦然苦思难眠。但想着尽些余力,为封公子,也为数等无辜清民解难排忧。”
知道时间紧迫,姜桐也不废话,直接了当地向封直表明了自己内心所愿。
那一副诚心满满之样,两目清透之净,断然不会使人起一丝反感。
出自清流世家,这人本身便带有几许文人雅韵之风,姜桐更甚不用说,亲长于昔日姜太傅,万千士子尊声爱道的姜公膝下。自幼在其身边耳熏目染,纵使生来几分顽劣性子,也绝不难挡刻进她骨子里头的那道蔚然正风。
那是姜氏一族百年蕴蓄,更是姜偃中清节一身的铮铮风骨。
以身立教而道济天下,忧国恤民而竭尽一生。姜桐虽身弱拂柳,其心毅然壮气无比。
望其正影,不由得想到了背后姜家这一层,封直心中对姜桐之警惕便也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