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把柄
说好了今日由他这个兄长作主吩咐,她一定不越矩。姜桐笑眯眯地朝其使了个眼色,秀气小脸上满是邀功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封直收回原本下沉的嘴角,硬生生地挤开一丝冷笑,这明目一撇,显然是对姜桐这点哄骗人的小伎俩看不上眼。
越过姜桐的肩头,他目光停留在清醒过来的尾九郎身上,片刻一会,还是没有再向人问起少阳县之事。或许是其之前太过疯癫地表现,这让封直并不太相信此人,狱牢下的机会已经用完,他没有耐心再给第二次。
一边想着,封直便欲抽身离开,脚踩两步才记起一旁殷切的目光。
不可!
今日这趟姜桐指名点姓,若是就这么弃之不顾,这女子指不定又得哭闹起来了?
一想到昨儿半夜姜桐的长篇大论,哽咽辛酸,封直脑门又开始嗡嗡直疼。兴许是待人原就存了一份愧疚心思,他就听不得这些。
“以姜桐这般难缠多变的心思,不给她找点事做,留在沣县倒是个麻烦,反正有我亲自盯着,量她如何闹腾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宽慰着自己,封直便也暂停了脚步,他这想得是挺好,殊不知,他的言行举动早已惹起了姜桐的怀疑。
还看当下,封直既不信不问,姜桐自也不会傻得去凑这个霉头。
转头面向尾九郎,姜桐轻言笑道:“杜士郎言重了,这明路就在你脚下,何须交由他人。”
话声一贯温柔,可这模糊的态度让却尾九郎心中有些不安。
满肚子搜刮着易三戈的坏话,临到嘴他又瘪了回去。
“沣县拿我这个外人出气,无非是见易三戈与他一众走狗全都死光了无计可施,若九郎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走狗,不仅活着还对易三戈了如指掌呢……”
阴恻恻的浊光一闪一闪,尾九郎总算搜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了。
“杜士郎有话当言,这里只有你我使君三人,无需顾忌。”意料之外的收获,姜桐按捺不动,且听这人如何道来。
“那人就在李家庄,混在一堆尸体中间还有半条命。”
尾九郎两眼一横,说得自然是被藏起来的疾生,易三戈翻脸在先,那就别怪他不仁不义不客气!
“尸体?杜士郎确定那李家庄内焉有命在?”
姜桐不禁反问,李家庄内死尸成片,那还有什么活人气儿在。
“好啊,原以为把人丢在那是等死,没想到我才是那个真正的替死鬼,易三戈,你待他可真是好啊……”
被姜桐这么疑问道,尾九郎神思又臆想了一番,嘴里铮铮有词的模样仿佛又陷入了魔怔。
无法分辨其话之真假,这不稳定的尾九郎还真是个问题。
不过姜桐也没打算揪着这一点,略过封直轻嘲的目光,她好言好语将人魔怔的心思重新拉了回来。
“杜士郎不必这么焦忧,你手中既然未曾落下人命,又何惧易三戈带来的那点子影响?受人挑拨污蔑朝廷命官,顶多给你几大鞭子,放心,冯县令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定不会私心报怨。”
话是安慰好话,但入了此下尾九郎的耳内那便是另当别论。
一个易三戈还没摆脱,接下来还有一个冯县令,这处境不是岌岌可危了吗?
“光明磊落……他当真不会计较吗?”尾九郎细数自己对冯县令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是能把人气吐血的地步,更别说爆出那冯家痴儿了!
揭人伤疤戳人痛处,这冯石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想到这个隐患,尾九郎有些后悔一开始将事情做得太绝。
“冯石溪计不计较那是他冯家之事,但身为大梁的冯县令,自当是不应计较。”姜桐淡淡说道。
尾九郎苦笑两声,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他要的是一个保证,实在的保命之证!
“呵呵,那九郎的,九郎的名声……”就算他能保住这条命吧,可这名声烂了,沣县待不得,老家梁南郡也容不下他啊!
性命不能丢这清名当然也得要,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番伤脑筋,如何能得两全?
尾九郎埋头沉默,心里翻腾的小九九啪啪直响。
姜桐呵呵地扯了扯嘴角,看来是她多虑了,这人一点也不癫。
“杜士郎昨夜言之凿凿,难道说,除了被易三戈蒙骗之外,你与冯县令还有其他未明私怨?”
只要看过尾九郎咄咄逼人的气势,有这怀疑也很正常。
“没有没有,九郎一个普通学子,整日关门苦读,哪里会去招惹朝廷命官!从那梁南郡文庙开始,九郎若不‘死’,绝对不会跑来沣县,也就没有这么多后续之事了!”
尾九郎忙的摆头,姜桐话音都还未落完,便连番否定了这个说词。
瞧他一副古古怪怪,姜桐半信半疑,勉强先不提这一茬。
“没有私怨,那杜士郎昨夜大放厥词,咬死冯县令不放,你手中可是还有一些别的筹码?”
吓也吓了,哄了哄了,既然这人不癫,那她就开门见山了。
“杜士郎莫要着急,此处不是狱牢,使君不催,你可好好想一想再回答。”
小娘子盈盈一笑,一张声便将尾九郎张大的话口堵了回去。
见此有效,姜桐顺手拣起一把残刃递到了封直面前。不知她搞什么名堂,但看尾九郎神色是有些古怪,封直也就勉强接下。
可粗劣的刃口经不起厚重的掌力,一到手便又分裂了两截,封直将其顺势投出,刀口不偏不倚,堪堪擦过了尾九郎的两侧脖颈上。
再歪一点,那就是割破喉咙,死翘翘!
尾九郎吓得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姜桐也被封直这大胆举动吓一跳,让他拿着吓唬吓唬人,可没让他要了人命。
“若是不实,有同此刃。”血色警告还不够,封直又冷脸甩下了一道赤果果的威胁。
姜桐这回没再开腔,吓就吓嘛,这人惜命的很,吓不傻!
封直的凌厉气势让尾九郎对死亡临头再一次有了个直面了解。他傻愣愣地转了转眼珠子,一旁的断刃四分五裂,不行,他的小心脏绝不能变成这样!
“使君大人大量,容九郎再想想,想想……”
摸着胸口嘭嘭心跳,尾九郎脑中充斥着是满满绝望!
筹码?
沦落阶下囚,他还有什么筹码?
尾九郎心中翻江倒海,胸口都被抓出了五个血印子也没想出来,见他一副呆滞之样,姜桐出声提醒道:
“狱牢之下的杜士郎是有破釜沉舟之心,我倒是好奇,杜士郎你如此决绝,到最后会给冯县令留什么体面呢?”
姜桐一句轻描淡写,不仅问倒了尾九郎本人,连封直亦是没搞明白。
“她这么执着于尾九郎,便是为这点?”一边疑问着,封直同时也翻开不久前的记忆,回想着尾九郎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倒要看看自己遗漏了那点。
但还没等他验证完,这耳边便先听尾九郎支支吾吾的声音。
“此事,我……娘子权当九郎那些话是在放狗屁吧!”干巴巴的,尾九郎老半声没吐出一句完整话来。
姜桐眉头一竖,沉气道:“此事?此事何事?杜士郎现今还有的选择么?”
冲着尾九郎昨夜那份恨之入骨,逮着一点脏水就往冯县令头上倒去,就他还想着给人留体面,这如何能说得过去?
这个体面,不,应该是这个体面下的小把柄。
姜桐猜测,这个事关冯县令的小把柄,要不牵扯易三戈与尾九郎他自己,要么便是没有确切证据说服力,否则的话,它一早便成为尾九郎手中的利箭了。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总归是一个突破口。
尾九郎胸口顿时一噎,“我我我,九郎,九郎怎敢胡言啊!”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算是明明白白地体会到了。
“杜士郎只需如实以待,没有人要你胡言。”秀眉凛冽,温柔小娘子也有可怕一面。
尾九郎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如实……好,好,既然娘子与使君都这么交代了,那就容九郎再大胆一回。”
“此事关乎冯县令,昨夜狱牢下九郎确实……确实有所隐瞒。”
艰难承认道,这下真正地勾起了姜桐与封直的好奇心,尾九郎不说也不行了。
“九郎这三年被仇恨所蒙蔽,对冯县令自是格外留心,虽然易三戈不许我露面出手,但我心有不甘,所以时不时,还是会冒险偷偷潜入城中打探消息。”
仇敌当前,这换谁能安稳不动?
尾九郎不仅要动,他还张开大嘴,随时准备着狠狠咬上一口!
“新官上任三把火,沣县各商各路苦不堪言,牙人难做,这冯县令府中又多的是人手,九郎便与他们做了几笔买卖,咳咳,其实也不能说是买卖……当时那般情况,九郎以为那冯府就是个水深火热的鬼地方,我将人弄出来,全是为他们好。”
尾九郎极快地将这点含糊了过去。
“只是冯县令的要害还没挖到,九郎这耳边倒是先听闻了一桩离奇,三个月之内,这沣县城中竟有六位男子先后暴毙而亡。死人不离奇,可死得这六位是沣县有名的商贾那便是值得称奇。”
“更是奇怪的,我从冯府下人口中得知,这些人生前都有来过府上作客,如此巧合,这……”尾九郎悻悻收口,这没谱的事,如今他可不敢乱说。
“……后来我想顺此查下去,也未查到什么有力证据,易三戈发现后也禁止我再踏入沣县城,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与姜桐猜测的没差,只是没想到这两种情况都被占了去。
光是牵扯到人口买卖便是大罪了,难怪这尾九郎不敢大肆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