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师母瞅了他片刻,然后垂眼看向别处,目光刚好落在桌上那一对灵琅果上,她皱了皱眉头,说道:『小六子好像曾取笑你收了人家的灵琅果作见面礼,是这个吗?』说着,师母已从桌上拈起那一对灵琅果。果子有些时日,润泽的表皮已变成暗红色。
子繻心头一紧,未及说话,只见师母伸出两指,对准灵琅果,一道焰光射出,灵琅果瞬间成了焦炭,再轻轻一握,便碎成了灰。
『师母——』子繻叫道,却未能阻止。当望着那一团炭灰,他呆住了。
师母看着他,心中已明了一切,她摇头叹气,『你的表情告诉我,这件事是真的。子繻,清醒些吧,你和那个小妖注定是不可能的,别执迷不悟了。即使你恨我,我也必须这样做,我不能眼看着你自毁前程而不阻拦。等你想清楚了,你就知道师母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子繻仍然不发一言,怔怔地望着散落在桌面上的灰烬。
师母瞧他那副丢了魂的模样,相信再说下去也没有用,说了他也听不进去。师母恨铁不成钢地深深叹气,撂下一句:『师母告诉你,你要多关心子纯,她才是最适合你的女子。自己想想清楚,该怎么做,该如何取舍。』
师母说完,径直走出了屋子,撇下子繻一个人独自对着桌子发呆。
该说的没说完,成了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师母心中气恼,于是派人过去命子繻闭门思过,不得走出房间。
子繻终于从痴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按着胸口,如窒息一般。师母毁掉薇思送给他的灵琅果,他的心竟然感到不可言状的痛。或许,不经历此痛,他未必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以往,他常常提起梦中的那个女子,原来只是他不断提醒自己要负起的责任,要履行的承诺,如果不能实行,他会内疚自责,觉得自己违背了道义;而突然出现的薇思,却是他心底自然生成又被他强行压下去的一股暗流,当被挑起,他的心就会疼痛。
当他要求自己坚守承诺时,他可以做到平静而倔犟;可触及到他心底的那股暗流,他就只会感到疼痛、迷惘、不知所措,甚至呼吸困难。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守诺是『信』,而后者,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情』。
若是这样,『情』是相当可怕的一样东西,它没有来由地发生,属于自己,却不受自己控制;不属于别人,却被别人控制着。(作者语:此处该出道谜题让人猜猜)
他也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是被情所困。陷入情网,中了情毒,不能自我拯救,也无药可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时间来替他松绑,让时间给他解毒疗伤。
在安静的时光里,子繻尝试着整理纷乱的思绪。因近日发生的许多事,好像互相都有关连,他希望能在这千丝万缕中找出线索。就如师母突然过来劝说他接受一段匹配的姻缘,又撮合他和子纯,想必也是事出有因,估计并不是纯粹为了了却他们的心事。在他背后,有些事情发生了,与他有关的,他不知道,却又牵涉到其他人,譬如子纯。
回忆那天与师母的对话,他认为这事的起因,或许要从端仪郡王亲自约见师父为她女儿说项开始。当时,师父不愿向她靠拢,所以婉拒了她。碍于尚主和郡王的面子,师父不能无缘无故地拒绝,最佳的理由莫过于说自己的徒弟和子纯是一对儿的。子纯是师父的侄女,是自己人,自己的侄女跟徒弟一起,合情合理。师父赞成,郡王也没有理由反对,更不会好意思暗示要强拆。有了这重关系,师父也就掩饰了自己不接受拉拢的真正目的。
至于师父为什么不接受拉拢?又或者,他为什么不愿意跟郡王联姻?子繻其实也知道,师父不会是因了解自己的心意而拒绝郡王,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师父定是出于其他的考虑。
师父做事一向着眼整体和大局,个人的想法和感情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为了大局,师父决策果断,平衡取舍,必要时还会准备作出一些牺牲,这是师父从小就教导他们做事的原则。而在牺牲方面,姻缘也是其中一项,或许不能说是牺牲,因为有更远大的目标比姻缘来得重要,好比姻缘之于人生,姻缘之于权力,孰轻孰重?
姻缘和人生,子繻想不透。师父的心思,他也猜不透。对于师父为什么没让自己和楚言联姻,他想到一种可能性,就是师父正培养自己成为得力助手,而端仪郡王,正如师母所说的,地位身份压师父一头,师父不愿意徒弟就这样被郡王撬了去,以后只能听命于郡王。师父曾经说过,想要成大事,就必须要培养人才,还要网罗人才,遇见好的,就要把他收归自己麾下。
师父想把自己留在身边,这种想法一定是有的。不过,他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不足以解释师父的取态,有些事情他还是不明白。
他又想到之前子纯中毒的事件,把手上的线索组合起来,真相就呼之欲出了,那应该是郡王母女策划的一场苦肉计。师父早已看出来,只是不声张,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她们身份尊贵,面对粗疏的指控,她们轻而易举就能撇清干系,还有可能反咬一口。师父不说破是因为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说出来只会使自己被动,把自己放在挨打的位置上,绝对是不明智的。
况且,看她们整个计划,目的并不是要取子纯的性命,真要害她性命的话,就不会留有余地,也不会有楚言救子纯的戏份。头脑稍为清醒的人都会想到,如果两府之间发生了命案,双方只能成为仇敌,关系就会被破坏,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那么,她们安排这个计划又是为了什么呢?
子繻想起当天在疾疗院,他和子纯去探望楚言,楚言突然对他失控指骂的情景。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她们是要令子纯心甘情愿地自动退让,大方地成全,以报答楚言的救命之恩。她们也算准了,即使计划被师父识破,师父也不能将她们怎么样。这样的事情,对双方来说,只是彼此过过招,无损核心利益。就等同于普通族民之间,互相借了油盐酱醋,又不记得归还一般。
唉,可怜子纯无端被针对,都是自己连累了她。
师父常要他站在塔顶上看这个世界,因为他们不能像普通族民一样,受了委屈可以与人倾诉,甚至可以诉至天下人皆知,以发泄怨气。可他们不行,令天下人皆知的,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没到时机,不宜声张,时机一到,就要果断出击,那些欠你的人,要双倍奉还。这是师父对他们的教导。
禁足两日,子繻想了许多,是不是想通了?好像也不是。
两日后,师母给他解除了禁令,把他放了出来。走出房间之后,他从史书令那里得到一个消息。
商少终于出现了,他在列疆,并且高调地参加部族首领的宴会。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年长的男子和一位年轻的姑娘相陪。
听到这个消息,子繻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要知道,商少能在军队重重围困之下逃出来,有多么的不容易。高兴之余,他的心里也有过片刻的疑虑:那真是他本人吗?子繻跟了师父这么多年,也培养出一些基本的反应。他再去打听详情,以及商少身边那两个人的样貌,最后才敢确定,商少是真的逃出来了。他身边的那两个人是薇思和她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