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
帝国高中的清晨与往日那样，呱躁无趣，只不过，就算是还没迎来初雪的首尔，也已经干冷萧肃。
笔在刘Rachel细长素白的指尖转动着，替素来面无表情的她表达着烦躁的情绪。
由失眠带来的焦虑好像更加严重了，讲台上老师讲解的话，有一个没一个落进耳朵里。
想到斜后方坐着的人，她有一口气，闷在心里发不出来。
——是金叹和车恩尚。
原本以为他会转过去她的班级，没想到是她转来了他的班级。
附加一个崔英道。
真是烦死了。
她小声嘟囔，却被前桌的有心人报告给了老师。
“老师！刘Rachel有话说！”
“刘Rachel同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老师发问。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有等着看好戏的，有好奇的，有疑惑的，都等着她的回答。
“头疼。”
“老师！刘Rachel刚才，明明说的是 ‘真是烦死了！’ ”好像是在针对刘Rachel，又好像故意给老师难堪，反正坐在旁边座位的姜艺率没安什么好心。
对她这种情绪，有点敏感的，也就是金叹和车恩尚了，这时候属于情侣的默契，大概就是不约而同的心虚。
刘Rachel站了起来，背挺得很直，看不出生病的痕迹，“因为头疼，所以很烦。”
其实她是不屑去解释的，但更不想因为她那一句混杂太多思绪的烦，被拿去作为某些人爱情的砖瓦。
“那就赶紧到医务室去吧。”RS的唯一继承人说身体不舒服，老师当然不敢为难，尽管心里有点不高兴。
得到许可，她拿出还没研究完的中国汉字词典，缓步走出了教室。
或许是她太优雅，走路都是模特一样的风姿，或许是她太耀眼，带去了所有人的视线，总之又引发了，关于刘Rachel一场诋毁的讨论。
“都已经跟帝国集团解除婚约了还拽什么拽啊？真以为有人怕她吗？”
“就是，她妈妈的婚约不也毁了吗？母女俩一样没人要的货色。”
“她这是高傲给谁看呢？”
“连未婚夫都守不住的人凭什么趾高气扬！”
议论的热潮，老师也不可控制，根本没人理会她的呵斥，这些少爷小姐，都沉浸在言语的胜利里。
稳坐云端的刘Rachel被他们的话拉进泥坑里，这是目前他们最高兴，也是最一致的事情。
“闭嘴！”
正热烈讨论的人们一起去看声源处，叫停的人是崔英道，此刻他正从臂弯里慢慢抬起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放下的长刘海似乎就要扎进眼睛里，却挡不住冷冽的眼神。
虽说崔东旭入狱了，宙斯还在，在他姑姑崔东珠的铁腕手段下，正常运营着，很多大项目也完全没影响。
加上崔英道的魔鬼形象已经刻进帝国高各位学生的肺腑，因此，崔英道说闭嘴，没有人不安静的。
就算一向以跟崔英道对着干为乐的金叹，也在车恩尚的拉扯暗示下，没有唱反调。
再一个，他也有点担心刘Rachel，当然，这里的关心无关情爱，是怜悯。
真公主又怎么样呢？失去了他这个假王子的庇佑，这些虾兵蟹将都不会畏惧她了。
“老师，还不开始讲课吗？”
崔英道的话，让她不得不继续讲着那个难题，然后抛出了一个例题，“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做吗？”
在这班里唯一学习好的学生都因病而退，怎么还会有人愿意自讨没趣上去做题。
“我提议，由姜艺率同学来做，她听力那么好，刚刚肯定有好好听老师讲题。”崔英道玩世不恭的笑脸都带着威慑力，无论是讲台上的老师，还是错愕的姜艺率，都没办法，也不敢说出不字。
满意的看着姜艺率做错所有步骤被老师训斥，他对自己完美的恶作剧，感到高兴。
只可惜刘Rachel不在这里，看不见这出喜剧。
从头开始，根本没睡着的崔英道，在重新埋头之前，偷摸看了一眼刘Rachel的空位，就像她坐在那里转笔思考，他埋头偷看的那样。
她说头疼，他也是听见了的，对她有点放心不下，他想着下了课，还是要去医务室瞧瞧她才行。
因此下课铃响，他走得比任何人都快，就连想要约他吃午饭的赵明秀都没赶上。
崔英道推开医务室的门，在校医疑惑的眼神里，把每个床铺的帘子都拉开看了一遍。
刘Rachel不在这里。
那她去了哪儿？
——天台。
自从李孝信离开，在他的转赠仪式下，这里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一个人晒着太阳发呆，一个人思考新的服装设计，一个人看书，默琴谱。
安静又和谐。
这一刻打破和谐的，是手机。
短信提示音响起，是崔英道发来的消息，有十来条，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她点开查看，发现内容不过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句。
[你在哪里？]
她有些烦躁的关上手机，并没有回复。
近来她总是梦到崔英道揪着她的领子，恶狠狠的为了另一个女人来威胁她。
她不怕，只是不想见到他。
手机又发出了恼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这次是来电提醒。
看到来电人是崔英道，她毫不犹豫就挂掉，她挂掉一个，他就再打一个，较劲一样的，这两个人都没退让。
就在刘Rachel反应过来自己这幼稚行为，想要关机的时候，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喂，Athena？”
这位是从前给她看病那位韩博士的最优学生，三个月前来到这家医院之后，也成为了她新的心理医生，不再沿用从前的那位博士，也算是她对母亲的一种反抗吧，尽管不痛不痒。
Athena，神话中作为医疗保护神的存在，现在却来治愈王子与灰姑娘童话里，拿着毒苹果的女巫皇后的她，可谓讽刺。
她们简单说了几句，Athena说是让她放学后去一趟。
她说过一会儿就可以，简单几句之后，刘Rachel挂了电话。
反正都已经从课堂出来了，直接去那里还好些，免得回了教室又碰见车恩尚和金叹那两个瘟神，平白又是一场气，还是直接去医院的好，正巧，她也有点事想问Athena。
找到了。
这句话是在崔英道心里说的，他紧绷的神经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全部松弛。
松弛之后，他甚至觉得IQ150的自己傻，找不到又联系不上的时候，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事伤害自己，这种想法如果让她知道，她肯定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
而紧接着他说出的就是他爸她妈联姻聚会上那一句，“你好啊，Sister。”
刘Rachel听到熟悉的语句，熟悉的声音，慢慢回头，看见了扒着门气喘吁吁的崔英道，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汗，不知道他是跑了多久，才会在秋风瑟瑟的天气里出汗。
他的出现，让梦里的画面更加清晰，也让她的焦躁不安更深一层。
她转过去，不理会他。
崔英道不明白，最近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明明前段时间，他还从她嘴里听见了“互相安慰”这样亲密的字眼，所以他才会转到她在的班级，企图弥补过去那些对她冲动又不友好的行为。
可她好像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了陌生人，比从前斗嘴的状态，更加让他觉得疏离。
“Sister是特意装病来这里怀恋故人的？”他搂过她的肩膀，本来是想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却不由得联想到经常到这里的那位学长，又发散思维到李宝娜派对上，他和她那惊天动地的两个吻。
“听说军营里有很多漂亮女军官，学长那么不会拒绝人，不可靠啊不可靠，Sister。”
“这么羡慕，那你提早入伍不就好了？”她拍掉他的手，拿起词典，准备离开。
他迈了几个大步，又一次搭上她的肩膀，紧紧箍住，“去哪里？我们一起？”
“我们？”她冷哼一声，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崔英道，我和你，可不是我们。”
“不是都说了可以偶尔依靠哥哥的吗？怎么会不是我们。”
“我需要依靠哥哥的时候，可没有哥哥让我依靠。”
知道她意有所指，他也就更加执着的想要她的同意，来到他的同盟地，“Sister怎么能拒绝哥哥的诚心邀请？”
“我不答应是不是就要来拽我的衣领了？”看着崔英道的脸慢慢变得阴沉，肩上的力道也一点点散去，她把搭在肩上的手抖掉，然后摇了摇手腕，“很可惜，我今天没戴腕花。”
崔英道摸摸眉毛，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他的沉默，这样明显的胜利，并没有让刘Rachel有什么喜悦感，反而更加郁闷。
因为那些能让崔英道哑口无言的事，也是她的伤疤，她不过是扯开了心上的胶布，用带毒的脓水让黑骑士望而却步，真正因这个伤疤而痛苦的，还是她。
崔英道看着刘Rachel决绝离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和借口。
她说的那些事实，也是他迈不过去的坎儿。
那是永远横在他心尖，拔除不掉的肉刺。
刘Rachel坐在入目白的办公室里，手握成拳安放在膝上，视线放到了办公桌上的电脑，不想与Athena对视。
Athena的眼神很温柔，很专注，在她的眼里，刘Rachel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如果根据Athena的说法，她自己是天上月，那么Athena就是海底水，完完全全的把她映照出来。
“我准备去中国，承办RS的时装秀。”刘Rachel并没有谈起这几天的梦境，“你和我一起去吧？记得你的中文很好。”
她询问这个是有原因的。
Athena是弃婴，辗转被柳家收养，成为名誉继承人，最后做了心理医生，但Athena真正喜欢的是画画。
她被父亲遗忘在韩国，和Athena被遗弃的这件事上，大同小异的不幸，因此，她想减少Athena的不幸。
“如果是陪Rachel你去那里，这当然可以，如果是其它的，就算了。”或多或少猜到了刘Rachel的用意，Athena没有拐弯抹角，毕竟刘Rachel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类型。
“不想去看看吗？说不定，会让柳叔叔刮目相看。”
“老老实实做医生回报他们就够了。”
“没想过联系亲生父母吗？”
“从他们抛弃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削断和他们的一切了。”
Athena的话很洒脱，作为还是藕断丝连，书架上摆着一本记录日本的民俗。
她听过Athena和患者说日文，清脆流利，她还听过Athena的日文名字。
“该留在过去的人，不要带到新生活里。”
听了这句话刘Rachel忽然心里畅快了。
那口郁结的气散了大半。
金叹、车恩尚，崔英道，李孝信，他们都是过去的人，不应该影响她的新生活。
“谢谢你。”尽管是在说道谢的话，她说的还是有些生硬，不了解刘Rachel的人，会以为她是在敷衍，但她的语气明明真诚。
“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Athena去翻她的病例单，脸色凝重，“这一周最长居然只睡了三个小时吗？”
“是。”
“也没怎么吃东西？”
“是。”
“不能再加重安眠药的药量了，这是真的，Rachel，抗药性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就算Athena的口吻听起来就像一个语重心长的老者，刘Rachel也没有心情开口取笑了。
“可是我睡不着。”或许别人听不出来刘Rachel这是在撒娇，因为她的话实在听不出有什么撒娇的意味，但是仔细听过就知道，她尾音拉长了的声音软乎乎的，好像大团的棉花糖。
“最近有什么事情引起你的不安了吗？”
“嗯。”刘Rachel第一个想到了崔英道，“有这么一个人，和你提到过，那个背叛了我的同盟，他做出的一些事，让我很困扰。”
崔英道。
假期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和她有联系，三不五时就一起外出，开始她拒绝，到后来慢慢答应，最后习惯。
他拉着她，加上李宝娜、尹灿荣、赵明秀，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学，来了场小型的CS游戏，在他扫清所有人之后，让她打掉了他；听说她有厌食的趋势之后，换着地方带她去吃，看到她往那一盘多夹了一筷子，就会把那一盘菜推到她跟前，甚至把他妈妈做的饭菜打包带给她；在看见她的黑眼圈，知道她睡不好之后，每天放学之前，都会到她班里，送她一瓶热牛奶。
“不应该亲近的人，突然走近了，让我觉得不安。”
这些崔英道带来的美好，是一碰就碎的玻璃，她贪恋着这份美好，同时又怕握紧了就会碎得满手血。
毕竟从前金叹就带给她这样的美好，然后亲手打碎她的幻想。
她是不怕输，但也不想在看到结果之后再输一次，输给一个完全不如她的女人。
在车恩尚之后，崔英道的转班，更是让她觉得焦虑，像是为了验证她所有不好的想法，他跟着车恩尚的步伐，来到了她的领土，在向她宣告，她收到的美好都是泡影。
他在意的，还是别的人，和她的所有，不过是一时兴起的互相安慰。
“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美好带到我眼前撕碎了给我看，以前的同盟是，现在的相处也是。”
眼看着刘Rachel就要在情绪里崩坏，Athena站起来，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Rachel，不要因为害怕失去就不敢开始。”
“害怕失去？”
什么？
崔英道吗？
还是崔英道带来的温暖？
这场谈话，让她郁闷的心情，多多少少得到了缓解，尽管她只是给了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给Athena，但是她每次都能在对话中得到新的契机。
还有一个收获，Athena会陪她去中国。
至于对崔英道的在意，她就等着RS在中国的时装周结束以后，再慢慢发掘好了。
反正他还在这里，她也在这里，总不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