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记(十一)
步晶又病倒了。
是字面意思上的“病倒”。春季换季本来就容易生病感冒,前两天还不在意的鼻塞过了几天引起重感冒,接着是病毒性感染的扁桃体发炎加高烧。免疫系统的崩溃迅速让本就脆弱的胃肠功能也不能免于苦难,上吐下泻的进了医院。
她又断断续续的高烧了好几天,久的医生都害怕的每天三趟往病房跑;步晶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大脑也已经完全不工作了,只是生疼。
再次清醒地时候天已经黑了,VIP病房里寂静的让人发憷。步晶缓了缓睡得发胀的脑袋,抬起发抖的手按了护士铃。
张幸下班后提着包包跑来看望,得知步巍和井仪又出差外地没法赶回来时叹了口气:“你最近就啥都别想,有事儿直接打我电话。”
“老师,我的课——”
“能不能进食了?”张幸从包包里翻出各种小零食,“这里睡得惯不惯?不能吃就要多打一些糖原氨基酸,你看看这胳膊腿儿......”
张幸拿出手机划拉着,说:“你的课你不用担心,以你的水平把自己家里的练习刷刷就行了。”她打开微信视频通话,笑道:“今天特意跟班里人说过来看你,被求着让跟你通话。”
打给的是罗凯的手机。视频被接通的时候嘈杂的声音灌进安静的房间,少年们按耐不住而极力克制的兴奋七嘴八舌从听筒里传出。
“——有点儿吵,听得见吗?”罗凯举着画面有点晃,却模糊不掉镜头里挤进来的是几张脸的笑容。
“还好。”笑是会传染的,步晶虚弱的脸庞勾起嘴角,“这个点你还敢拿手机出来,晚自习不怕被纪教抓啊?”
“前后各站一个哨兵看着呢,每扇窗旁边都有人守着,30秒轮班。”冼依露个上半张脸,眼睛亮亮的,“我们可是有缜密的安排计划的!”
步晶被逗笑了:“你们还真人才!”
背景里有人吼着冼依去轮班,女孩三步一回头的离开;罗凯挤在镜头里温和而努力的维持着秩序,又跟步晶和张老板汇报着班上的事儿。张幸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抓着无骨鸡爪啃:“岩枫呢?”
步晶眼眸微转。
少年被推进微晃得镜头里,显得拘谨又担心。忽然他看见张幸手里的鸡爪:“哎哎张老板这是给步晶的啊!”
“她心领了,肠胃没恢复不能吃。”张老板笑道,引得屏幕前的少年们一阵鄙夷,“就当跑腿费啦!”
“最近上课表现如何?”步晶问着岩枫,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画面直接给到了岩枫单人,英俊的脸庞占据屏幕。他支支吾吾的说:“挺好的啊,你看我这回英语周测还进步了两名......”
“是,但是他上课睡觉!”张老板贼兮兮的在旁边挤眉弄眼,像是在告状。
通话结束后,步晶半坐在病床上,漆黑的眸子看着张幸:“老师您是知道的吧?”
“嗯?什么?不知道啊!”张老板日常孩子气一般的装傻充愣,步晶心想这真是跟岩枫有的一拼。
“我很震惊,您竟然不反对。”步晶坐正看着她,输液瓶一滴滴有节奏的下吊,“当初他借您的名义来找我补课的时候您就知道了是吗?”
张幸咽下最后一口鸡爪,把包装纸扔进垃圾袋,笑道:“不只你的,我们班上谈恋爱的那几个我都知道,只是没说过而已。”
“我不担心你俩要是在一起岩枫会不会影响你,相反,就像我答应补课的事儿一样,你俩都是很好的孩子,一个目的性极强有干劲,一个做事靠谱顾大局。”张幸坐在单人椅上,此时的她温柔而可靠,“孩子,我是班主任,知道的比别的同学多一些。岩枫虽然物质条件上比不上你,但看得出来你俩性格很合。”
步晶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垂眸问,声音轻而冷:“老师,当初我转学过来的时候,您为什么会要我?”
她的病例不能骗人。
“你觉得你是上面写的那样么?”张幸将右腿叠在左腿上,双手交叉抱膝头问。
“我从不认为一张病单就能否认一个原本就如此优秀的人的全部,何况是你。”张幸眼角弯弯的看着她,“我不认为接下你会对我的职业生涯造成任何事故影响,这么优秀的娃我求之不得呢!”
步晶被逗笑了:“老师,我没有——”
“你有,”张幸打断她,“你有的。永远相信自己的实力,记住,你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才重要。”
张幸想到高二暑假的时候校长把文科班的几个班主任叫去开会的时候专门说了这件事,听完后只有张幸发言愿意接手,校长就单独留下她谈话。
“你确定么?”老校长大茶缸遮住大半张脸问,“这个孩子的转学原因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茬。”
“我看过了这个姑娘的档案,像这样的高才生不应该会是那种人。”
校长厚厚的眼镜反着光:“张老师,您这样优秀的市高级教师可别把业绩栽在这种孩子手里啊!”
张幸一笑,笃定的说:“如果这孩子真的坏在根儿里就不会有小时候那些成就的。以我的经验,她只是缺乏正确的引导而已。所以我愿意试一试。”
如果是星星,就不要让她遗憾陨落。
步晶抬起眼看她,在柔和的灯光下,张幸的眼里倒映出自己清晰的影子。她轻声问:“老师,你觉得,我和岩枫真的能走下去么?”
这是她一直以来心里一根若有若无的刺。
步晶就是这样,只要是拿不准的就会多疑忐忑。所以她是个不贪的赌.徒。
“你不知道?”见步晶点头,张老板又恢复原来的调皮劲儿,“我也不知道啊!两个人的感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一段感情里,任何一方都不必过于放低身段去爱,如果真的心之所向,双方都会拼了命的在一起的。”张幸笑道,“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这就需要两人的磨合与沟通——怎么,担心岩枫配不上你?”
步晶摇摇头:“不是,相反地,他很优秀。有时候我的担忧是对未来的,我担心总有一天他会超过我,成为更优于我的人的时候,他还是否会跟我走下去。”
张幸有些意外。
“老师您能看出来的吧,”步晶歪头笑了笑,“岩枫......在各方面都不差。比起我在性格的缺陷,他适应力极强,能发展的很全面。”
这种人日后不论干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我在惊讶于你咋能考虑的这么久远呢?”张老板瞪着她,好气又好笑,“不是,确实也是挺好的,很负责;但是咱没必要杞人忧天呐!”
太悲观主义了。
“你这这这,投资后遗症吧?”张幸精辟总结。
晚上,步晶床桌上摆着自助复习的课程视频,一旁是岩枫宿舍内窝在被子里乌七麻黑的视频电话。
“老实说,上课睡觉怎么回事?”步晶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问。
“......就是觉得你讲的更好点儿......”屏幕那头的人委屈巴巴的狡辩。
“本末倒置。”步晶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生病这几天上语文英语政治都在睡,一模就快来了,你这目标可不好完成!”
岩枫心里嘀咕语文课可没睡,全拿来做五三了。
“那......要不我翻墙出来找你补课?”
步晶终于将目光放在手机视频上,皮笑肉不笑:“你丫的敢再逃课我回去就收拾你。”
“不敢不敢我错了,”岩枫大丈夫能伸能屈,“那一模奖励是什么?”
“你先赢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