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14

正如宋子慎所言，殿下并不喜从醉月楼带回的女子。女子昏迷在府中修养数日，殿下从不打听她的病况，更别说抽空前去探望。

消瘦不堪的身骨裹着不合身的素衫，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像个被废弃的漂亮布偶，可怜亦可惜。

何依生怕弄疼她，轻轻抬起她那纤细枯瘦的手臂擦拭。女子肌肤白皙，何依用布轻轻带水一擦，被擦拭的肌肤瞬间变红，如雪间朵朵红梅凌寒而开。

红梅如此，人亦该如此。从破巷茅屋到周王府中的何姑娘，旁人面上艳羡，背地诡言浮说，其中恶俗言语难免被有心人利用，翻过高墙，落入贵耳。

当今太子虽为十岁小儿，但毕竟贵为太子，消息自是灵通。三日前，太子便装潜入王府，在主卧与殿下交谈。其间，太子状似不经意提及此事。依太子的言语，是让殿下尽早解决问题。但是解决流言蜚语还是解决她，太子没有明说，何依也不得而知。

但无论是哪种选择，也注定何依不能继续待在周王府中了。窗外探出的红梅徐徐落下，何依想起不久前宋子慎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殿下，并非良配。”

青烟缕缕，隐隐约约闻有檀香，榻中女子面容安宁，呼吸清浅，仿佛她并非昏厥，也并没受伤，只是太累，躺在榻上小憩。

何依轻轻为女子盖好被褥起身离开，正巧遇见停在门外的杜衡，想来是到了巳时，何依侧过身，低声询问：“杜大夫，她这是何病，怎还未醒？”

“还请姑娘相信在下。”杜衡躬身行礼，“请姑娘再给我些时日，不，一日，一日足以。一日后，她定能醒来。”

硕大的斗笠因躬身遮住整张脸，何依没办法看清他的面容神色，却从话语中听出了坚定的魄力。诚然她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不过就一日，相信有何妨？于是点头示意身后沉香上前。

沉香读懂她的神情，拿出早准备好的钱袋递到杜衡面前，道：“这十多日来，有劳杜大夫费心费力医治王府的人。我们姑娘说了，杜大夫用的药材是上品，这些就当是买药材的钱，还请杜大夫不要客气，将它收下。等那人醒来，我们姑娘自然重重有赏。”

“多谢姑娘。”

杜衡朝何依重重一拜，堪堪起身，眼神瞥过钱袋，半垂脑袋伸手拿过，塞入怀中。又一拜后，闪身踏入厢房。

“真是个怪人。”房门一关，沉香不住小声嘀咕。

霎时雷声一轰，天际乌云滚滚，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吹散零落的红梅。

两人快步小跑回厢房。沉香为何依脱下湿衣，换上烘得暖和的披风，小声抱怨，道：“天气乍暖还寒，身子最难保养。姑娘体弱，又常去看那人，得穿暖和些，莫被过了病气。”

沉香灵巧系上结，接着絮絮叨叨：“姑娘莫嫌奴婢多嘴。这十多日来，她药石不断，又被照顾妥当，却仍不见要醒来的迹象，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要死在府里。那杜大夫也是古怪，成日戴着顶斗笠遮住脸，像见不得人似的，方才还不回答姑娘问话，真真是过分。”

“可别这样说，怀才之人性子多数孤僻自傲，行事举动异于常人也实属正常。”

寒风斜雨，打落窗沿玉瓶中摆放的红梅，何依踱步前去掩上窗， “我虽不懂药理，但每次从窗外往里瞧，见他也是劳心劳力医治，并无懈怠。虽为人少言寡语，可礼数周到，不见有错。”

一场烟雨朦胧将日照收拢，映着绿色琉璃瓦变为混然天成的青灰色，飘飘洒洒的雨幕中，隐隐约约多出道青色身影。雨水连成珠线从硕大的斗笠滑落，将清瘦颀长的人团团包围。

“沉香，快开门！”

何依认出来人，迅速对镜整理好衣衫。沉香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一开门，见杜衡单手扶着红柱喘气，一身天青色长衫被打湿成墨绿色。

“才过半个时辰，杜大夫不在厢房医治病人，来找我何事？可是发生什么？”何依带着几分担忧从沉香身后走出。毕竟，经沉香方才提醒，她是真害怕那女子在府里病逝。

因男女有别，杜衡没踏入她房中，孤身站在廊间，没有来时的急促，潇潇雨中端正身形，规矩一行礼，道：“姑娘，她，醒了。”

“醒了？”

“醒了。”

再次确认后，何依唇角上扬，一双杏眼更是难藏的喜悦，令本生得娇俏的面容变得格外灵动。

“走，沉香，我们去看看。”

像救活巷边昏迷病重的野兔，亦似等待已久的谜底即将揭开，何依忘记还候在一旁的杜衡，忘记廊外滂沱大雨，起步踏上去厢房的路。

“雨天路滑，姑娘当心些。”

沉香迅速拾起门旁摆放的油纸伞，撑开雨幕上前为何依挡雨，不经意间回眸一瞥，她的视线落在与雨融为一体的青色身影上。

他，不跟上吗？

初春的风依旧冷冽，夹杂细雨更生寒意，细雨白雾间，杜衡定格一瞬，青色的衣摆默默调转方向，朝王府大门处不急不慢走去。

许是雨丝纷乱令人花了眼，沉香目送杜衡离去的背影，竟发现他墨黑的发尾渐渐变得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