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朔风渐起,屋檐覆雪,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被寒风裹挟着直扑廊檐之下。
薛素早被莲翠带下去歇着了,院中只余张升站着,他满头霜雪,抬眼望着云卿姿,眼里凶光毕露。
他只想速战速决,不愿与云卿姿费半点口舌。一招手,便从门外涌出十几名手提大刀的壮汉。
守在暗处的暗卫不由有些着急,云卿姿怎的还不叫他们。
“原本想着杀你不必如此费劲,好在多准备了些人。”张升冲云卿姿喊道:“三娘子!到了阎王殿记得是我张升杀的你,别报错名儿了!”
说罢,他转身便离开。
只是脚还未踏出院门,便听到身后的院中传来似鸟叫又似哨声的声响,他一回头,便瞧见四面八方涌出不少黑衣的男子,还未说话,他便被一榔头打晕。
云卿姿被侍歌岁桃护在中央,冷眼看着他们厮杀。
若在从前她定会吓得呆住,甚至可能晕倒,而在经历了望舒林的一场追杀后,她好像不那么怕了。
但不怕不代表喜欢。
她不愿见血,这些人也不过是张升花钱雇来的,该杀该罚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暗卫皆听命与她,并没有对这帮人下死手,只是打伤或打残,让他们没有再能杀人的本事便停手了。
半个时辰后,便有县衙的衙兵前来,将人都押了回去。
衙兵头子看着只剩尸首的张宅有些毛骨悚然,绕着宅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张氏夫妇的人影。
解丰县发生了杀人的大案,县中最富庶的张家夫妇不知所踪,满府内不留活口,实在可怖。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人家更是闭门不出,生怕自己也招来杀生之祸。
张家的仆人被侍歌安排好,知晓内情的都被她杀了,见过云卿姿却不知内情的,她给了他们傍身的银钱要他们管好嘴,便把她们放走了。
她们在衙兵来之前便离开了解丰县,带着张氏夫妇。
忙活了半日,终是入夜时分到了徐州城。
非觉得等人早早接到了消息在清河路等着,趁着夜色将张生夫妇带入宅子,为了不扰云卿姿的清静,非觉是将人拉去他们的宅院中关着。
侍歌她们身上多少都沾了点别人的血,瞧着有些骇人,宅子内的使女什么都不敢看不敢问,只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她们下去梳洗换衣,云卿姿也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时,便有使女来报花暮锦来了。
云卿姿从房中退出,便见花暮锦站在廊下,背对着她。
她不由自主盯着看了一会子,灯影摇曳,昏黄的烛火洒在他的身上,他好似是被温柔的笔触一点一点染上去的,在黑暗中一团柔暖的光。
“殿下。”
云卿姿朱唇微启,轻轻唤了一声。
花暮锦闻言猝不及防地转身,云卿姿险些撞进他怀里,吓得微微退了一步。
云卿姿稍抬眼眸,撞入花暮锦的眼眸,他漆黑的双眸中星光点点,目光柔情似水,云卿姿睫羽微颤,心跳的极快。
院中安静得只剩下大雪纷纷落下的声音,这声音令云卿姿感到了一丝安心。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脸转向另一旁。
花暮锦也觉得有些尴尬,手覆到唇边轻咳一声,“……薛素你打算何时审?我陪你一道。”
云卿姿没看他,只是仰着头看着落下的雪花:“就今夜吧。”
不能耽搁送生辰礼。
“好,那等会儿我们一同过去。”
云卿姿点头,又道:“殿下的及冠礼要回扬州办吗?”
后日便是二十八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赶回去。
花暮锦微微垂眼,望着身旁的小娘子,解释道:“回京城再补办也是一样的,阿景可是为我准备了及冠礼?”
他是含了些期待的,
漫天飘着雪白,纷纷扬扬落下。她的脸颊的鼻头被冻得微微发红,她也不在意,只看着花暮锦微微发笑。花暮锦极高,以至于她要仰着头。
“大概是会有的。”
她神色虽是淡淡的,花暮锦的心却一跳一跳的。
风雪小了些,侍歌取来两柄油伞,递给了他们。
通往隔壁宅子的垂花拱门开着,他们一前一后,侍歌为云卿姿撑着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宅子的布局与她那边的差不多,进了外厢房,才发现有个密室。
花暮锦就只将她送到这。
“非觉会带你们下去,有事唤他,我在这等你。”他问:“今日我看街上有卖糖葫芦的,你要吃吗?”
云卿姿微愣,糖葫芦,她小时候是最喜欢的,可是薛小娘不许她碰这些甜物,她只在翊王府时悄悄吃过几回。
她点头,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要的。”
非觉举着烛火,带着她们进了密室。
三人的脚步在狭窄的密道中回荡,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薛素也愈发不安。
她记得莲翠扶着她回了房,还未听到云卿姿的死讯她便被人打晕,一醒来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双手被绑住浑身动弹不得,而在她的不远处,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是她的夫君,莲翠不知去向。
有光亮靠近,她不由眯了眯眼睛,待四周都光亮,她才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本该死亡的云卿姿。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又被这小娘子摆了一道。
薛素扯了扯嘴角,一双眼睛充满了戾气:“你炸我?”
她心中有了滔天的恨意,只恨不得自己化身猛虎饿狼,将面前的人撕个粉碎。
非觉点完烛火,又将椅子搬来,对着云卿姿行了礼便离开了。
云卿姿权当看不见她面目狰狞的模样,只是淡然坐下,一如既往的冷静。
“若不是姨妈起了杀心,我还做不到这个份上。”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薛素,神色清冷。
薛素被这一眼看得汗毛竖起,她咽了咽口水,语气中多了几分哀求:“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卿姿轻笑着打断她:“姨妈,我来解丰只是想问问我小娘的生平罢了,姨妈若是都告诉我,我必定放了姨妈一家。”
她笑容晏晏,但在薛素看来却宛若魔鬼。
她见薛素不语,只是惊恐的看着她,她叹了口气,“那便从这帕子说起吧。”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绣着花的帕子,侍歌经手后便放在薛素跪坐的地面的前方。
薛素瞧着这帕子,心中仍旧惊惧,“薛脂凝为何叫你把这个给我?她是让你来杀我的,还是来警告我的?”
她明明已经避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云卿姿捕捉到她说的话,忙问:“警告你?警告你什么?”
薛素抬眸,那双如幽黑潭水的眸子一下子有了光亮,她突然缓缓笑了起来,“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不知道……”
她仰头大笑,直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云卿姿不动,只等她停下,她越是如此疯狂,就越说明,她与薛脂凝之间有什么秘密。
过了半晌,薛素终于停下,她的神情俨然不复方才,这回沾上了几分胜券在握,她仰着头,幽幽地望着云卿姿。
她还不待开口,云卿姿便扬眉:“别想着与我谈条件,薛素。”
云卿姿这回便是连姨妈也不叫了,她早在看见薛素抬眼的时候便已经猜到薛素所想,不过是想因着她什么都不知晓,便要以此为筹码。她要让薛素知晓,她断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任人拿捏的。
“你以为,我绑人只会绑一个吗?若你不将你所知道的都说了,我就让他们一个一个下来陪你!”
她话音刚落,侍歌便将墙上的暗格打开,她们身后的一面墙缓缓打开,里面赫然出现的是薛素的两个儿子和儿媳,还有她那刚满两岁的小孙子。
薛素见状,瘫软在地。
“姨妈,我本不想如此,可在解丰您对我起了杀心的那一刻开始,你我注定只能如此。鸿案相庄,骨肉亲情,难道都比不上你死守的秘密吗?”
云卿姿幽幽开口,循循善诱。
薛素掀起眼皮,看了看不远处的张升,又看了眼对面的儿子,孙子,两行清泪落下,“……我说,但凡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云卿姿抬手,身后的密室缓缓关上。而后,她才道:“你见过这帕子上的花纹,为何如此害怕?”
薛素垂眸,望着地上的绣帕,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个女人手腕上的红花怪异,她在丧子之后也被强压着刻了一朵,那疼痛,她毕生难忘。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娘子知道烧红的铁线烙在身上的感觉吗?”她自嘲一般摇了摇头:“我的胸前,就被薛脂凝烙了这样一朵花,她说这是西域的花,含着诅咒之意,她要让我这一辈子都记住这个痛。”
她提起薛脂凝的名字,便是滔天的恨意。
“为何她要给你烙花?”云卿姿微微蹙眉。
西域的花,含有诅咒之意,等上去了便请非觉去查查。
“她恨我!恨我不该让她成为薛脂凝,不该让她嫁入云家!”
薛素答得很快,话却让云卿姿有些听不懂。
“成为薛脂凝?什么意思?她不是薛脂凝,那真的薛脂凝去了哪?”
云卿姿下意识身子往前倾,扶着椅子背板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密室寂静了一刻,才响起薛素的声音。
“是,她不是薛脂凝。”
轰的一声,云卿姿脑中好似有什么炸开,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难怪薛素与薛脂凝的长相没有半分相似,年纪虽然在变,但若是一家人,眉眼中总能瞧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