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今日无雪,云卿姿陪着云卿鸾用过午饭便又去了趟揽云居,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云笺今日告假回府,便是急匆匆回府来看云卿鸾,云笺心烦意乱,周遭人都不敢靠近,只留下几个伺候茶水的在里头。
屋内传来云笺关怀的声音,云卿姿在廊下站着。院中的积雪都已经扫净,只是墙根处还立着几个雪人,那是前两日落雪时院子里的小丫头堆的,还用几条布给雪人围了围脖。
云卿姿站在那发愣,脑中只思索着温大娘子与她说的话。
云卿鸾此番遭罪,对顾珩当是歇了心思。她平日里借着去同某某家娘子赏花的理由出门,实则去见得顾珩,这种事情若是真有心去查不会查不出端倪,更何况是温大娘子这般聪慧的人。
早时见过云卿鸾,她便被温大娘子叫去廊下说话,问的便是云卿鸾今日出门的事。
寻双挨了十多个板子也不松口,跟在云卿鸾身边伺候都说自己不知,温大娘子动了怒,里里外外将人都询问了个遍,这才查出一点眉目。
话都问到云卿姿面前了,她也总不能再瞒下去,这种事情坦然地说开总比被长辈查不出来的好。
她省去了一些细节,只说云卿姿是被顾珩那厮坑骗的,温大娘子听完她的话眉眼上也染上了愠怒,但顾念着在云卿姿面前,又将这怒火压了下来,只等回去琢磨琢磨当如何。
云卿姿倒是不怕这事情被抖搂出去,便是顾珩想要拖带着云家下水,也要拿出证据才是,好在云卿鸾虽上赶着见他,但并没有留下什么可做证物的东西,也还算是没有彻底昏头。
她正想着,岁桃忽的从外头进来。
岁桃快速地瞥了一眼里头,凑到云卿姿耳边:“娘子,墨夭来了,说是有事要与娘子说。”
偏这个时候,云卿姿往里看了一眼,云笺还在与云卿鸾说话,她思索一瞬:“你留下,等会子便说舒窈寻我有事,我着急便过去一趟,晚点去与父亲请安。”
说罢她便带着侍歌出了门。
墨夭只站在院外,云卿姿既然已经出门,更不好在折返,屋外还有跟着云笺过来送东西的婆子。
云家西南角有一处小竹林,里头又座屋子,原是供云砚卿读书的,他如今都已成亲,自然也是空置了。
墨夭跟在云卿姿身后亦步亦趋,直到至小竹林,侍歌先四处看了看,现下并无人在此。
“有什么事非得过来说?”
墨夭垂了头,“昨夜棠梧院闯入一人,问小娘要解药。”
“醉千喉的解药。”
她抬起眸子,声音平静。
云卿姿只愣了一瞬,便明了她的意思。顾珩的人去找薛小娘要醉千喉的解药,说不准醉千喉也是薛小娘给的顾珩。
“…你日日伺候小娘,昨夜才知晓她给了顾珩醉千喉,墨夭,既是要合作,那便要拿出诚意。”她语气中也染上了冰冷,口中呼出的气仿若都要凝结成霜。
若不是昨夜她接过顾珩的酒盏时便趁机在里头下了迷药,顾珩哪里会如此掉以轻心被她们所伤,她又哪里会如此容易拿到解药。
她藏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攥紧,薛小娘又要做什么?
云卿姿想的有些头疼,呼出一口气时骤感心口处传来刺痛,她伸手按了按胸口,勉强止住疼痛。
墨夭适时上前,语气又低了几分:“娘子,我绝非刻意隐瞒,只是我姐姐如今依旧下落不明,上回娘子说的地方我差人去了一趟,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我手上有小娘最在乎的一张底牌,若是娘子将我姐姐寻到,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抬眸,提起荼白时眼眶却微微发红。
云卿姿本就对她将信将疑,听她所言却是起了一阵好奇:“底牌?”
“是,那张底牌就是将薛小娘困在云家二十余载的牢笼,也是齐王控制薛小娘的钥匙,她让我们寻了多年,但始终毫无踪迹。”
墨夭开口。
“是个男人,她心爱的人。”
她心爱的人。
云卿姿感到耳畔“轰”的炸开,脑装一瞬划过百种可能。薛小娘是被迫嫁入云家的,是齐王安插在云家的一步暗棋,这些年薛小娘有没有往齐王处递消息不得而知。
但依照墨夭所说,她与荼白都是被派来监视薛小娘的便足以见得,薛小娘许是在很多年前便已经不受齐王的掌控。
既然不受齐王的掌控,为何又不离开云家。
云卿姿曾经想过多种可能,却未曾想到她是留下寻人的,哪怕她已经生出了反叛之心,但是齐王用她心爱的人作为要挟,便是薛小娘想走也走不了。
“难怪,难怪…”云卿姿低声喃喃,若是这样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荼白与墨夭本是派来监视她的,却被她下了蛊毒不得不受命与她,她要荼白为她做事,又要墨夭暗中寻人,这样她才能带着她所爱之人远走高飞。
“我会帮你寻到荼白,但是薛小娘要的人,你也要给我。”
云卿姿凝目,薛小娘那张底牌也该给她用用了。
回去的路上,云卿姿本是想去棠梧院一趟,但想了一圈还是罢了,去了反而暴露了她与墨夭的事,左右她也知晓薛小娘如今的目的,只能再往下查查看。
她回到花朝筑时云笺已经走了,吩咐她好生照看云卿鸾,便不用再过去给他请安。
云卿鸾喝了药困意上头,但依旧撑着等云卿姿回来,她有话与云卿姿说。
云卿姿进门后见她还坐着,忙上前帮她把被子掖好:“岁桃说你吃过药了怎的还不歇着?你这才刚醒,要多休息。”
床上躺着的人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开口:“阿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太医说过云卿鸾需要静养,是以无人来打搅她,屋内的人也在云卿姿进去后便都守在门口,只等主子唤她们。
云卿鸾的声音有些沙哑,每说一句话便扯动伤口,是以她说得话极为小声,云卿姿也坐到她身侧。
“阿姐,顾珩…顾珩狼子野心,他刻意接近我便是为了取得云家的信任,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我是个傻子,我没看破他的诡计,我……”
说至此处云卿鸾不由得落下泪来,喉头哽咽。
“我在屋外听到他与别人说话,他…他是冲着你来的阿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剩余的话云卿鸾再也说不出口,只化作了眼泪与呜咽。
云卿姿叹了口气,怕动到她的伤口便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顾珩太过狡诈,便是阿姐也差点被他所骗。”
难怪云卿鸾今早见她时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是为了此事。
只是云卿鸾在屋外听到的话也有一半是假的,顾珩既是有所准备,又怎会将他真正的计划让云卿鸾听到。
便是当时抱着云卿鸾必死的心也不会让她听到,就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云卿鸾还在低声哭泣,云卿姿又哄了她半晌,见她不睡,又让使女配了些安神香点上。
过了一刻钟云卿鸾这才悠悠睡去。
冬日天黑得早,云卿姿从房内出来时外头已经黑透了。
云卿鸾是安置在一楼的厢房处,正对着花朝筑后头的小园子,院子里种的花都在冬日来临时败了,外头萧条一片。
今夜的月光极亮,照的地上堆得雪愈发莹白。
晚饭云卿姿只是喝了一碗米粥便再未动过。
算算日子,过几日便是花暮锦的生辰了,可他还不知所踪,寄去的信也仿若石沉大海,云卿姿这几日忙于云卿鸾的事情,闲下来时满脑子都是花暮锦的安危。
时辰还早,云卿姿便与岁桃她们坐在院里的小亭中煮茶烤火,她们前两日不知从哪弄来的小泥炉,上头架着架子,就直接在上面烤些应季的果子。
院中的小丫头们见云卿姿闷闷不乐,便又在亭子两边堆了几个小雪人,高矮错落,憨态可掬。
院中的桃树上挂满了霜白,压弯了枝桠,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云卿姿抬眸去望,却好似听见了一阵踩雪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小院的门半掩着,随着“吱呀”一声,几枝红梅探入院中,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青白色的大氅卷起地上未扫净的碎雪。
云卿姿蹭的一下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来人的身子一下一下晃动,云卿姿看着抱花的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终是红了眼眶。
蹲在亭子两侧的使女早已见到花暮锦时便已识相地退至一旁,低眉敛目。
裙角飞扬,扫过亭外的雪人,云卿姿飞奔而去,泪水好似也飞洒在红梅上,像是露珠般晶莹剔透。
花暮锦将她抱了个满怀,怀中的小娘子忽的抽噎起来。
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她带着浓重的哭腔,一句话都险些说不清楚。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花暮锦抱着她,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小声地道歉:“对不起阿景,让你担心了。”
他方至京城不久,见到路边有卖红梅的便买了几枝,她最是喜欢梅花了,他想着这么久没见云卿姿定要好好与她道歉。
云卿姿缩在他怀里,过了好半晌才止住哭声。
末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有些糗,花暮锦这才走了一个多月,她便哭成这样,好在都是自己院子的人,不然指定要被笑话死。
她吸了吸鼻子,从花暮锦的怀中出来,转头对着侍歌道:“去沏茶。”
方才在炉子边不觉得冷,被花暮锦抱住时也不觉得冷,现下倒是觉得脖子内灌了些冷风进去。
她拉起花暮锦的手带着他往屋内走,花暮锦依旧抱着那几枝红梅,任由云卿姿拉走。
他侧目望去,少女的脸颊现在有些红扑扑的,拉着她的那只手温温软软,他没忍住捏了捏,少女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耳根攀上了几丝嫣红。
花暮锦笑了几声,声音低闷。
阿景真是最可爱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