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与铃儿抱着一筐莲藕打道回安府,正巧在门口遇上归家的宁韫。
他与谢大人并肩同行而归,两人边走边是闲聊,远远瞧见便朗声唤我,“阿曦!”
谢大人站在一旁抿嘴笑得欢畅,瞧着我怀中的篮筐,拢袖看戏,“宁大人,不知夫人今日又给大人准备了什么汤品?”
“谢大人,补汤虽好,可任谁也不能日日煲汤进补吧?况且这男人补得太过了,就会心猿意马,胡作非为。”我将篮筐里的莲藕拿出一根来给他看,故意意有所指道,“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这莲藕却未必,莲藕长得越好,沾染上的淤泥便越多。”
“外在沾泥不要紧,但莲藕有节,气节在身,内在多孔,空故生香,内里净而不染。”谢大人不太同意我的观点。
“是吗?”我抓起一根莲藕,咔嚓掰成两段,露出白花花嫩生生的藕心,拿给谢大人和宁韫看,“人心也能如莲藕心这般纯粹洁净吗?”
宁韫原本柔澈的目光,被我的质问下略微迟疑,抬眸看了看我,似有斟酌后答道,“人心难测,无法剖开来了然,可真心自能换回真心的道理却不假。”
“是吗?真心若是都能换回来真心,世上便不会多那么些负心人和伤心人了。”
我本无意发作,可这话到了嘴边却刹不住车,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内涵姐夫,还是在暗指宁韫,只是满心里觉得这两个男人有秘密瞒着娘子,总归是不对的。
“真心可贵,但方式或许有所偏差,每个人的爱意或有不同,个中滋味,就连局中人都未必知晓是苦是甜。”谢大人温和轻笑,“莲花,莲藕,莲子,三者同根相生,那莲花清香,这莲藕味甜,可谁又知莲子心苦呢?虽苦却也清心火安心神,它的好与不好,都并非此刻片面的一眼就能去下定论的……”
如此倒是我狭隘了。
谢大人笑着告辞,宁韫见我要回安府,迟疑地站在门口,想跟进来却有犹豫,我将怀里的莲藕塞进他手中,一把将他拽进了门。
晚饭差不多已经好了,娘亲见宁韫来,又吩咐厨房多加了两道菜,爹爹跟要好的朋友出去喝酒了,宁韫暗自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下来。
上次因为遇刺的事,爹爹更是没正眼看宁韫,他虽然使出浑身解数讨了丈母娘欢心,却唯独不敢在爹爹面前耍什么心眼,每每回安家吃饭,他整个人都紧张伫立,生怕做错说错,惹得爹爹不快。
同为安家女婿,姐夫却怡然自得多了,太知道如何顺着岳父的脾气讲话,又深得丈母娘信任,在安家就像是自己家里那般轻松自在,他看出宁韫的别扭,主动拿出佳酿拉他小酌。
小乐儿白日里玩的疯,没等吃饭就睡下了,饭桌上也没有外人,姐姐和姐夫,我与宁韫,还有娘亲。
厨房将清炒藕片端上来,鲜嫩多汁,香气扑鼻,娘亲夹起一块放进姐夫碗里,又夹起一块放进宁韫碗里,尽量一碗水端平地对待两位女婿,“忙了一天都饿坏了吧?我瞧着曦儿拿回来的莲藕可真是鲜嫩,连忙吩咐厨房做了,等下还有一个莲藕排骨汤,都多吃点!”
“谢谢娘,自己来就好了。”宁韫略显不自然地客气道。
“谢谢娘!”姐夫倒是习以为常地受用,殷勤地夹起一只鸡腿递给娘亲,卖起了嘴乖,“娘做针线细活最辛苦最费眼睛,吃个鸡腿补一补。”
娘亲乐呵呵地拿碗接过来,嘴上说着不用不用,可脸上却笑开了花。
姐姐见我抱臂旁观,却不动筷,夹起几片藕放进我碗里,拿手肘碰了我一下,“发什么愣啊?这藕多好吃啊!”
“能不好吃吗?”我冷笑一声,“我和铃儿亲自下荷塘摘的。”
“啊?”姐姐没想到我如此下本钱,真的下荷塘去摘莲藕,不免问道,“哪里的荷塘啊?”
“黄莺花圃。”我一字一顿地看着姐夫答道,看他手中的筷子明显一抖,顿了顿又佯装淡定地埋头吃饭。
“我知道。”
“你知道?”我瞧着姐姐一副仿佛什么都知的神色,不禁多嘴问道,“知道什么?”
“黄莺花圃啊,算是京城挺有名的了。”姐姐将她知道的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听说整个花圃都是有个叫黄莺莺的花娘打理,那女子日夜都劳作在花圃里,春耕秋播,栽种修剪,移苗嫁接,都是一人上手,将一众花草树木都养得极好,远近闻名的达官贵人想要什么名贵的珍稀的花草盆栽,找她准没有错,一辈子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养花养草上了,无暇顾及其他,真真是厉害极了。”
“姐夫觉得呢?”
我突然发问,搞得姐夫猝不及防地抬头,很快又心虚地避开我注视他的目光,“什么?”
“姐夫觉得她种的莲藕如何?”
“还,还行吧。”
“今日还是托姐夫的福,让大家吃到如此好吃的莲藕。”
“怎么说?”姐姐不解地看着我。
“我和铃儿本来是闲情逸致地去花圃赏荷,谁知看到了一个像极了姐夫的身影,想上前打招呼,却不小心光脚踩空摔进了荷塘,这才误打误撞摘了不少莲藕回来。”
“哎呦你这一天天的不消停的劲儿!”娘亲听到我摔进荷塘,就忍不住黑脸开骂,“天天折腾东折腾西,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娘您刚刚还说莲藕好吃呢!”我不服气地犟嘴道。
“还顶嘴?!”娘亲丢下碗筷来揪我耳朵,疼得我龇牙咧嘴,“前几日半夜出门被人劫道未遂,这么快就忘记了?今天又为了几个莲藕摔成了泥猴子?幸亏那是养藕的荷塘,全是淤泥,水位不深,要是你哪天心血来潮去河边钓鱼,被湍流冲走淹死你这只旱鸭子,我看你有没有能耐犟嘴?!”
本是讨伐姐夫,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娘亲抓住了小辫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求救地看向宁韫,他想阻拦却又不敢阻拦,小心翼翼地好言相劝,“娘,怪我怪我,我该陪她去的,但是总归抽不出时间来,我失信在前,不怪阿曦自作主张。”
“女婿你就宠着她吧!早晚把她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无法无天了要……”娘亲看在宁韫的面子上,这才松开拧我耳朵的手。
宁韫手在背后悄悄揽过我的腰身,偷偷帮我揉耳朵,一边赔着笑,“哪儿能呢,阿曦这么大了,做事都有分寸。”
“对啊,娘,阿曦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懂分寸的。”姐姐也替我解围道,末了回头去看姐夫,“你去苗圃做什么?”
姐夫一口藕片没来得及咽下去,被姐姐的质问吓得掉了半块,呛咳几声,端起茶杯饮下几口清茶定神,磕磕巴巴地找不出理由,“我……”
姐夫快速地瞟了姐姐一眼,佯装扶额遮住姐姐眼神望过来的方向,偷偷朝我露出求救的眼神。
我本意也不是要在姐姐面前揭穿他,而是想要吓唬他给他提个醒,让他主动来找我坦白。
于是我决定在没有问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暂且放过他,帮他圆了这个场。
“许是我认错了,我从荷塘里爬出来,才发现那人不是姐夫,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我随口扯谎道。
宁韫轻揉着我耳朵的手突然一顿,十分在意地扭头问我,“是谁?”
“没谁,以前救过的一个呆书生罢了。”
我本想胡乱搪塞过去,却不料宁韫眉头一皱,下意识脱口而出,“彦亦清吗?”
我和铃儿瞬间震惊地看向宁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神飘忽地心虚起来,迅速低下头扒饭。
“宁为玉?!你怕不是在我身边安排了几个细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