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想法被证实
露珠晶莹地挂在草地。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投射,光斑点点,未干透的地面布迹湿润。
窗前,傅殊月揉了揉眼睛。
合上书,从座位站起。
按照往常,这个时间段,楼下已然备好了早餐。
她今天已经是拖了一段时长了。
傅殊月深吸一口气,推开卧室门。
楼道上,与上楼的张姨不期而遇。
“小姐,老先生让我到楼上来喊你。”她惊讶的表情没有维持太久,笑眯眯道。
张姨是总管家庞叔的妻子,在傅家老宅工作多年,看着她长大的。
傅家属于老派式的豪门望族,重规矩。用餐时间少一人都不会开饭。
傅殊月点了下头,“张姨。”
语气亲近。
张姨弯唇,不着痕迹地走近,凑到跟前,附耳小声道:“今日,先生来了。”
先生对小姐向来冷漠,小姐也有意无意地避开。
但老太太却想小姐与先生多亲近。这大的管不住,只能一个劲在小的身上下功夫。
如无意外,怕是又要多一场难堪。
先提个醒,让人有些心理准备。这也是老先生的意思。
傅殊月抿了抿唇,轻声应了句,“嗯。”
双瞳映着楼梯。
手指蜷缩。
排扇般的睫羽落下小片阴影。
.
楼梯处传来响动,须臾,一个少女缓缓走来。
乌发披散,软绵牛仔材质的收腰式长裙,笔直纤细的小腿白到不可思议。
稚气未脱的一张脸精致夺目,依稀见得未来的风华。
干净的眼睛,很清冷的气质。
傅鹤之收回视线。
餐刀在盘上滋啦一声划过。
李芩枝望见她,满心欢喜,“月月来,坐我旁边。”
傅殊月脚步顿了一下,在傅鹤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上来。
“奶奶,爷爷,傅叔叔。”
少女的声音带着她那个年纪独有的清脆,语调平缓,仿佛溪流。听着十分悦耳。
接过热白的手帕,擦拭了下手。
“谢谢。”轻轻道了声谢。
傅殊月的礼节向来不让长辈费心。
傅冷点点头,“用餐吧。”
岁月在他身上沉淀,使得他更加严肃威厉。
李芩枝是沉默的餐桌上唯一不顾氛围活跃的人。
不过,在人多的聚餐时候,她也是个能让人打颤的长辈。
一丝不苟的装束与衣着,冷脸时矜贵傲然。
“鹤之,你这个长辈是真不负责,从来不管月月。到现在了,还让孩子叫叔叔。”李芩枝看着傅鹤之,神情怪罪。
名门之间最重身份,即便是养女,也得是受承认的。
如此不清不楚。
傅家如今实质的掌权人成了自己儿子,外人不得看他脸色来决定对月月的态度?
私底下也就罢了,听黄老太太讲,他在外头可从不承认月月的身份。
傅殊月喝了几大口牛奶。
嘴唇润得绯红。
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食物。
犹记得在这个世界醒来时,人在医院。
从护士医生的口中得知自己父母出了车祸,救护车到医院时,父亲已经咽气,母亲生下她后,也离开了人世。
直系亲戚没有,旁系亲戚不要她。
医院准备养她到满月,送她去孤儿院。
自己前世本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不算好,但她逆来顺受,平平淡淡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只是,还没到一个月,就被傅殊老太太李芩枝带回了傅家。
听着,是要给她因为爱人与爱人的孩子离开,大受打击,盯着育婴用品发呆,伤心到从暴戾变温润,可谓性情大变,不符秉性的混世魔王儿子收养个女儿。
不过,温和只是面具。
在见到这个养女的第一眼就被撕开。
眼神冰冷,仿佛看到什么笑话。
将哥嫂的孩子带到身边,当做亲生儿子对待。从此与老宅里的两位老人,以及这个养女划开一道清晰明了的界限。
往后关系缓和了些,也就偶尔过节或者过年时刻回老宅一趟。
不知什么原因,自己仍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
旁人眼中乖静,实则很清楚一些事。
比如,她这位养父对她从厌恶到冷漠的变化。
两位老人对她日渐上心。随着长大,说是溺爱都不为过。她一直都很听爷爷奶奶的话,唯独在称呼上,极有分寸的犟着。
傅鹤之在她刚开口说话那会儿听到一声爸爸,直截了当点明,不允许她这样称呼。
他没觉得小孩听的懂,但自己没有必要装傻充愣地继续喊。
傅殊月思绪回笼。
又饮了一口牛奶。
安安静静地用餐。
垂着的睫毛卷翘浓密,掩着眸光。
逐年经历,她心知这不是她能搅合进去的言论。已学会了沉默是金。
傅鹤之对她看不顺眼多一分,便会少回来一次。
两位老人性情都很强硬,拉不下脸。不代表,不想见他们的孩子。
沉寂了几秒,就在傅殊月以为这话会被轻易盖过去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漫不经心的嗓音。
冷冽醇厚,让人想起古老街巷藏在暗处的八音盒。
“不急。”
俊美无俦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唇角勾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温文尔雅得很。
“你们真正的孙女马上就回来了。不缺人叫我父亲。”眸光幽暗。
李芩枝皱眉。
傅冷的脸色很差,黑得仿佛能滴墨。
停下手中用餐的动作,“你要做什么?”
傅殊月双瞳微闪。
心中微不可闻叹息一声,抬眸。
对面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浓黑的剑眉平淡的夹带着一股矜冷。
傅鹤之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温水。
对傅冷的视线不躲不避,“你以为,将她们送到国外,我就找不到?”
镜片下,漆黑的墨瞳滚涌着浓稠的阴鸷。
“当初我不过20岁,若不然,怎么可能被你拿捏。”
他轻笑一声。
傅冷双眼眯起。
声音苍钟肃冷,“我记得我说过,是她宋晓求我送她们离开的,她压根就不喜欢你,十几年了,你还要强求吗?”
将刀叉放下,冷哼道:“不管你拎不拎得清,那个女人,绝无可能做我傅家儿媳。”
“不要打扰她们的生活,傅鹤之。”
气氛冷若冰霜。
傅殊月握紧手中的刀叉,食不下咽。
双瞳映着担忧。
或许一会儿会吵架吵失态。
她不能对爷爷奶奶做到置之事外。
屋外,阳光和暖,风拂大地。
室内氛围凝滞,暴风雨并未真正过去。
李芩枝对不言语的傅鹤之拍了桌。
冷声道:“你回来一趟原来是为了这个?”
男人神色清明,用餐愉悦,瞧不出什么影响。
薄唇轻启:“我是来通知的,几天后,她们回国,会接到我住的地方。”
半掀眼皮,平淡地撇了一眼傅殊月后,视线锁在李芩枝身上。
“我会给那孩子落户,做我傅鹤之,唯一的女儿。”顿了下,又平静道:“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们也不用再对我的婚事多言。”
此话一落,李芩枝被彻底惹怒。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那时候就当你年纪轻,混不吝,一直对情爱不感兴趣,动心一次,才会栽跟头!”
将手中握执的叉子向盘中狠狠一扔。
额头青筋跳了跳,“不谈家世,她比你大4岁!未婚先孕,怀的还是别人的孩子!”
大声呵斥,“你当初对她做的那些事,只是将她推得更远!她爱的是她肚子里那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了,你犯傻也要有个期限!”
体面儒雅的笑容终于收敛。
脸色变低沉。
傅鹤之停止用餐,起身,嗓音冷淡,“我只是来通知一声。”
薄薄的唇透着冷漠的气息。
傅冷嘴唇抽动,将临近嘴边的“滚”咽下。
糟心地看他离开。
屋内寂静无声,片刻,突然响起一道细微的泣音。
傅冷猛一僵。
看向李芩枝。
须臾,重重叹息一声。
傅殊月抿唇,眼睛里流淌着一丝难过。
“奶奶,别哭。”弯腰拍了拍她的背脊。
扯来纸巾,温柔地擦拭。
傅冷沉默地看向这个孩子。
从小就乖,没闹过脾气。
还是个软白小团子的时候,哭也就是因为他和妻子生病,其余时候安安静静。
长大些,愈发能憋情绪。
但那双眼睛向来清澈可见,明明没她什么事,仿佛感同身受的伤心难受。
柔软得让他和妻子即暖心又发愁。
芩枝之所以近些年越发执着鹤之与月月关系的改善,无非是担心,他们两个老的走了,这孩子身后无人可依靠。
揉了两下太阳穴。
对妻子道:“我已经管不了他了。”
“这些年,他行事收敛了些,脾气也控制了许多。我瞧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由他吧。”语气沉重。
李芩枝哽咽道:“什么出不了事?当年也就是宋晓不计较,他那样对人家,又是限制自由又是逼婚,若不然,都要去局子里呆着了。”
似乎是越想越气,取过傅殊月手上的纸,使劲揩了一把。
哭道:“你说这孩子到底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啊?宋晓说,他连亲吻都没有过,瞧着感情洁癖的很,怎么就非要一个怀了别人孩子,还不爱他的女人?”
“若是想要一个家,换个女人不好吗?非要找南墙撞!以他条件,哪个女的不愿意?”
语落,哭声稀碎。
蝉鸣隔着大老远传来。
像是要将世界分为两端。
傅殊月又递过去一张纸。
盯着那块银丝鬓角,有些出神。
她并未看过那本小说,只是从女孩口中听了描述。
不怎么阅读小说,所以那个故事当时听得平淡,却意外得记了许久。
也是最近才从记忆里翻找了出来。
由于自己与前世相同的样貌,爷爷跟奶奶对傅鹤之这段往事讳莫如深,不怎么谈及,加上傅鹤之很少回老宅,一些事,她并不太了解。
故而,压根没有往穿书上想过。
稍加结合,联系自己还有一个月就满16岁的情况。
故事开篇是女主跟母亲在国外过她的16岁生日的同时,国内养父大佬出现在老宅,声明他的决定后,与他的父母爆发争论。
他们口中宋晓的情况,还有那养父大佬,仿佛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绝对拥护者,偏执到限制自由这样的状态。
傅殊月几乎断定,她是穿书了。
自己的身份好巧不巧,是那个碍眼的养女,将在18岁时被赶出傅宅的结局。
秀美的双眉微微蹙起。
心情不太妙。
18岁成年的独立,与18岁被踢出去,是两码事。
望了望两位老人。
眼中划过茫然。
会再也见不到他们吗?
须臾,唇畔紧绷成一条直线。
她不会走上那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