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北极星
天文馆里与外界宛如两极。
既拉扯着,又撕裂着。
星光漫漫,无尽深邃。
每一次遇见,都像是一场对望。
在宇宙的沧海桑田面前,跋涉的微光成了自己。
漆黑墨玉般的双眸在暗沉的视角下,氤氲出一层潮意。
闪着动容的光点。
为什么会如此想要来见一见?
傅殊月也不太明白。
世间的终极浪漫属于宇宙星河。
而她仿佛浪漫绝缘体的人,却也伸展着出了这片向往。
说是向往,其实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除却平时里遥望天空,也不过去到天文馆两次。
一次,是那病平静了整整一年,她彻底放下心,决定向医生这条道前行。
另一次,则是她辞去工作,离开医院的那天。
背脊挺直似松,脸上神情若无其事,只有她自己清楚,几乎淹没心底的狼狈。
鸦发微动,傅殊月指尖一颤。
唇启,轻轻念出,“有人生活在阴沟里,依然仰望星空。”声音微不可闻。
双瞳怔愣,视线茫茫然。
竟在这里,见到了这句话。
细嫩的双手攥了攥,手心处的伤疼,她恍若未觉。
扬起脖颈,呆愣愣盯着望了许久。
时间滴答走过,宛如午夜十二点,代表新一天的钟声。
片刻,绝倾少女,兀地一笑。
清清淡淡,席卷一切温柔。
像清冷山巅开出的火红花瓣,洁白花蕊的灵花,无声地惊艳天地。
墨色眸底,晶莹的泪光浮现。
傅殊月静静地站立。
离那句话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纪般的距离。
分明是两个世界,她无端觉得,这一瞬间,重合了起来。
身形缩短,是13岁的自己。
从不与人交心,唯一一次,对一个与她一道从孤儿院出来的女孩。
她性子沉闷,不爱说话,属于别人眼中的书呆子。
那人则相反,开朗,爱笑。
肌肤饥渴症这个病最开始并不明显,表现之下,她变得喜欢粘着朋友。
懵懵懂懂,也不清楚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肌肤饥渴症彻底爆发出来,她才终于明白,那些莫名其妙想要与人拥抱的瞬间产生的原因。
对那女孩,傅殊月没有隐瞒。
没有家人,朋友不仅是唯一的亲友,更是自己唯一的家人。
可后来,是她亲眼撞见,答应保密的人拿这件事向别人诋毁。
说她有病,很变态的病。
在她口中,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十分恶心的人。
明明,她也只是变得在同路时爱挽着胳膊。
也就是那时,才意识到,肌肤饥渴症究竟意味着什么。
即便后来长大,有了清晰客观的认知,也依然改变不了,从那天升起,并一直延续的,深恶痛绝的,自我厌弃感。
症状愈发严重,甚至会用安眠药抵抗。
其实不必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她一天比一天觉得,自己宛如烂泥。
被亲人丢弃在泥里,得了像泥一样的病。
为了掩藏,百般地小心谨慎,连去看心理医生都觉得难堪。不像阴沟里的老鼠,像什么。
思绪中,渐渐的,睫根处的泪滴晕染出一片红润。
与之随来的,是宛如被攥住心脏的酸涩。
缓了缓心情,安静地从挎包里掏出纸巾。
所幸天文馆布置了一片昏黑景布,擦拭的动静可以掩盖。
借着去趟洗手间的借口,傅殊月逃开。
整理完情绪。
洗了把脸。
镜子里映着她稚气的脸颊。
雪白脖颈脆弱不堪。
绯红的红唇娇艳欲滴。
眼尾的泪痕铺在红晕之上,桃花眼勾描出几分纯柔。
曾经的记忆清晰地告知自己,与现在的明艳不同,成年后,彻底长开的她,那张脸究竟会有多妩媚妖艳。
净澈瞳眸突然一黯。
打开水龙头,将手心的伤口无情地冲刷。
刺疼感传来,眼底浮现一缕惊心动魄的厌烦。
安静空间里,水流声显得格外分明。
……
在天文馆待着的时间里,傅殊月取出手机,将那一行字拍下。
离开时,馆外的雨水小了许多。
细细绵绵,轻轻滴在草地间。
傅殊月最后望了一眼天文馆,转身,坐进车里。
挎包被纤细手指攥得骨节发白。
.
店门从外推开。
一刹那,傅殊月从一众猫咪的声音间摄取到软绵绵的一声。
“喵。”
她循着音望去,一只小小的,懒洋洋地趴着的身影闯入眼帘。
净冷的猫瞳与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不期而遇。
傅殊月指尖动了动,愣了几秒。
走向它。
片刻,那只猫被老板从柜中抱出。
选择得太快,李芩枝表情不可思议。
傅冷望了望傅殊月怀里的小猫,沉声道:“确定了?”
傅殊月低垂着眼帘,轻轻抚着幼猫的下巴,“嗯。”
唇角上扬,“确定了。”
傅冷颔首。
李芩枝神色唏嘘地瞧了眼其他猫。
目光在几只布偶猫身上停顿的最久。
最终,视线定在傅殊月怀里那只,眉眼柔和。
月月喜欢就行。
买宠物的速度过于快,导致几名保镖都出乎意料。
原打算在外用晚餐的计划被打消。
决定回老宅。
上车后。
车开离不过百来米,庞叔接到电话。
张姨打来的,说是先生带着少爷已经来了。
以及,一位叫着先生爸爸,名唤傅柔的少女。
庞叔转诉时脸上神色略冷,与平时爱笑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后座,李芩枝跟傅冷的表情异常难看。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傅殊月望去。
少女盯着猫咪,眼睛清清软软,明亮极了。
被小猫扑了下手指,唇微弯,瞅着,似乎心情大好。
庞叔眸底叹息,少女的柔软像是往他心底蛰了一下。
傅冷跟李芩枝的眸光逐渐凝重。
撇过头,各有各的沉思。
要的是交代 ,偏偏还带着那个女人的孩子。
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倘若没记错,那孩子去了国外,母亲取的名是姓宋。
现在连姓氏都改了,真是好样的。
两位老人敛神后的低气压在车内铺展,一时间,冷如结冰。
前排。
傅殊月戳碰了下小猫的尾巴,动作轻柔。
庞叔的话她都听见了。
自己已打定主意对女主避开。
只要事情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爷爷奶奶不受太大影响,她一句话也不会多嘴。
剔透的瞳仁黯了黯。
终究浮现出一缕担忧之色。
小猫淡淡瞥了她一眼,尾巴从她手背抚过。
傅殊月一顿。
抿唇,又戳了下。
如此招惹,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轻轻地抚上小猫脑袋。
眸底温柔如水。
小猫瞧着冷冷的。
尽管才两个月大,结合缅因猫长相的高冷感,硬是萌态以外杂糅出一股霸气。
似乎,很不易亲近。
但她每碰一下,它便回应一下。
次次回应。
而无论她怎么惹,小猫都不生气。仪态宛若小绅士。
傅殊月想着,蓦地一笑,像清亮的月光照在了小猫身上,晕出淡淡的柔和。
突然出声。
“爷爷,奶奶,庞叔,我们为小猫咪想个名字吧。”
平静被打破,那股凝滞,瞬间消散。
傅冷与李芩枝又转变回慈祥的模样,连着庞叔脸上端庄有礼的笑容也逐渐恢复。
……
傅冷:“叫七月,怎么样?”
李芩枝:“那你怎么不取个,傍晚,晚上?”
听着两位老人的拌嘴,庞叔勾唇。
想到傅殊月,状似无意,随口一提:“晚上能看见月亮。”
正是这句。
讨论了一路,名字半天仍未确定的情况终于有了偏转。
“叫北极星。”少女忽然开口。
清冷声线溢出一股温和。
短暂的寂静后,热闹起来。
李芩枝:“我认为可以。”
傅冷:“这名字不错。”
庞叔:“我也支持。”
.
高雅的大理石地板,精美低奢的陈设,欧洲与中式相结合,形成优雅的格调。
拱门上雕花别致古朴。
穿过大厅去往客厅位置,宽敞雍容。
现代化的沙发柔软,在光下泛着华贵的品质。
傅柔局促地吃着老宅里佣人准备的水果。
一双圆澈的大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嘴里机械地嚼着。
心思百转。
她原本以为,爸爸家已经是超级豪华了,没想到老宅才是真的贵气。
就连氛围都不一样。
傅柔瞅了一眼不远处的佣人。
刚刚,他们叫了她傅柔小姐。
使得她霎时间产生了自己仿佛生来贵族的错觉。
嚼着青梨,白软的脸颊微鼓。
面色泛着红晕,圆瞳微眯,观着,一脸幸福感。
时间缓缓过去,一叠水果细嚼慢咽,也已经见底。
傅柔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暗。
看向沙发上的另外两人。
一个刚成年,五官矜冷俊美,坐姿笔挺,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翻阅。
另一个年长,额前碎发稍微遮挡眼睛。
凤眸狭长,慵懒地靠在沙发椅背,漫不经心地听着身侧秘书的财务汇报。
视线最终定在傅鹤之身上,嘴唇抿直。
不知道他跟妈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天气氛冷凝成那样,母亲还是答应了,最后,又咬定说没被威胁。
而这位叔叔带她回国后,确实对自己很好。
眼神收回,葱白手指摩挲着沙发面。
目光复杂。
妈妈说,给他们一年的时间。
只要她发自心底地认可了他养父的身份,才会愿意回国,考虑与他在一起。
手指搅着。
轻咬唇,她不明白,傅爸爸其实挺温柔的,为什么妈妈那么害怕,甚至,将最爱的女儿撇下,以她先回国的条件妥协,都不愿意与傅爸爸一起回国。
傅柔思忖着,小脸绷紧。
须臾,厅门处传来动静,使得她回神。
听见有人在喊,“老先生,老太太。”,还唤了什么,她听得不太清晰。
立马正襟危坐,悄悄理了理衣物。
就在这时,从方才起,瞧着严肃高冷,被其他佣人尊敬相待,唤“张姐”的人笑脸迎了出去。
傅柔听清,她唤了老先生和老太太后,十分柔和地唤了一声,“小姐。”
背脊瞬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