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捧住阳光
桃花眼清冷，眼尾微微上挑，惑人感中透露一股迷茫。
直至头发被轻柔地束好。
瞳眸里的懵然仍未褪去。
“好了。”清峻冷然的声音从高大少年口中倾泻。
傅殊月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谢谢。”
磨了几秒时间才转过来身。
视线盯着地面，不肯抬头。
蔚临扫过她泛红的耳垂，顿了顿，神色幽暗地垂下。
“事情经过我已知晓，多亏你，护住了小里。”攥了攥手里的木梳，“多谢。”
嗓音清朗中带着冷，嗓子的本色以外，有他刻意放轻的调。
傅殊月抿了下唇，“没事，举手之劳。”
垂掩眸光。
倘若不是他们赶来，事情发展不知如何。
想着，心中划过一个念头。
抬首，望着他，“那会儿你怎么不在？”
盯着对方棱廓分明的脸，傅殊月视线不避。
少年才哭过没多久，睁着双清澈眸子，不像单纯的疑惑，倒像是在委屈。
蔚临眼瞳是临近琥珀色的模样，静静盯着人时，显得冰冷锋芒。
瞳孔幽深了一瞬。
唇刚启，正要说话。
一旁，蔚里急忙小声解释：“哥哥，去，去给我，买，买鞋子了。”
秀气精致的脸上布满红晕，“生日，我的，九岁生，生日，礼物。”
傅殊月略顿，眸光转向他双脚。
黑灰色，除了干净，怎么都说不上好的一双冬季鞋子。
“当时，以接我朋友为借口，准备为小里买双鞋。”蔚临摸了摸小孩的头，“小里很聪明。”
蔚里脸红，点头，“嗯！”。
看向傅殊月，“我，我猜到了。”
鹿眼眨巴了一下，整张脸笑意蓬勃。
羞涩腼腆中带着股骄傲劲。
傅殊月表情柔和，轻轻道：“嗯，确实聪明。”
唇畔弧度上扬。
蔚里无声张了张嘴，手指扯了下自己衣袖，略微有些赧意。
想到什么，“哥，哥，鞋？”
蔚临眸底划过一缕笑意，“在你义学哥哥那，去看看。”
小孩颔首，“好，好的。”
飞快看了一眼傅殊月后，转身，找高义学去了。
树荫下的阴影中，太阳伞微微后仰。
瓷白的一张脸上，手指印淡了些，红痕反而清晰。
少女眉眼干净，五官明艳。
头发被人笨拙地扎成马尾，额前碎发随着点热风轻轻浮动。
眼周微红，睫毛根部仍余留了些湿润。
她清冷地站立，惊艳了整个蝉鸣的盛夏。
注意到他视线，傅殊月眸光直直向他望来。
瞳光清澈，些许疑惑。
倒映着眼前高大少年的那双眼睛，装着被水洗过后的纯净。
蔚临手紧了紧，脸廓深邃安静。
像是隐忍而即将喷薄的火山，心脏砰砰地跳动着。
眸光微暗，左手在裤腿边摩挲了两下。
他曾见过家养的娇贵小猫懵懵懂懂地跟在流浪的野猫身侧。
嗤之以鼻那野猫对小猫不住偷看的眼神，躲退的动作。
原来，放在他身上，也会不敢向前的。
眸底微微波动。
喉头滚动，从来都自如的他发出了堪称艰涩的声音，“从警局出来，可以请你吃顿午饭吗？”
压迫力的眼神突然避开，锋利的眸子半掩。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手指蜷曲，紧捏着塑料袋。
傅殊月没想到会收到邀请，怔住。
下意识要拒绝，视线中突然撇到他塑料袋里的创可贴包装盒。
顿了顿。
稍一思索，声音轻了些，“好。”
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不远处，只有巷口偶尔传来几声或逗笑或严肃的嗓音。
那群身形比同龄人高大，像不良的少年们，远比那一膀子吓唬人的纹身温柔。
轻声细语地对小孩讲着安全意识。
不时，掺和进一两句危言耸听的新闻转诉。
傅殊月看了片刻，转头，望向眼前这人。
神情携带疑惑，“你们都是未成年吗？”
蔚临因她主动对话，掀开眼皮看她，冷眸里闪过了一缕暗光，“嗯。”
“我16岁，他们四个17岁。”
几人都比蔚临大，皆心甘情愿唤他“蔚哥”，实则，他才是几个人当中年纪最小的。
蔚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多说一句。
或许，是因为……
闭了闭眼，再睁眼，眸中一片平静，“你多大？”
衬着他锋芒毕露的长相与气质，若非声音跟语气除开冰冷，显现一分清朗，问话仿佛要被他弄成审讯。
但傅殊月恍若未觉。
许是他们两兄弟，一个贴心擦泪，打伞，一个温柔帮扎头发的缘故，下意识添入和善一家人的滤镜。
眨了眨眼，“快满16岁了。”
蔚临深深看了她一眼。
没再说什么。
再次陷入寂静。
傅殊月垂下头，将手机开关按钮反反复复地按。
短按或长按，皆无反应。
剔透的眼眸肉眼可见地黯下。
抿了抿唇，抬头。
问蔚临，“能麻烦帮我看一下时间吗？”
眼含某种期待。
蔚临一言不发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
颜色深黑，不知什么牌子。
手机右上角屏幕碎裂，不影响使用，影响美观。
他面色平静地看完时间，道：“马上到中午12点。”
在这里等警察来，已经等了半个小时。
蔚临眸底划过一缕阴晦。
那女人说白了是纸老虎，甚至，警察没来，威胁两句，就已经交代了约好会等她到12点的同伙信息。
时间不等人，就直接转告于警察了。
现今还没按约定时间来接他们走，是否有在抓捕另一边犯人的情况原因，也不清楚。
“我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少女踟躇的声音使得他思绪回笼。
“嗯。”蔚临不带犹豫地将手机递过去。
傅殊月接过，小声地道完谢，开始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李芩枝疑惑的声线从电话那头传来，“喂？”
手机质量不算好，电话杂音很明显，没开免提，仍响进人耳。
蔚临脚步朝左，从树木阴影下走到了光照里。
炎热的天气已经使得体热的他两鬓染了些许细汗。
浓密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方，被阳光投射下小片黑影。
眸底氤氲着一片暗沉，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奶奶……”
少女说话的声音隔着几米远柔柔地传来。
也没讲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手机坏了，一会儿拿去维修，中午赶不回去吃饭。
傅殊月说得轻描淡写。
多危险不谈，单方面被压着打的情况不谈，听到亲近的人关心的声音，会绷不住，再次哭出，是自然而然的。
眼眶再次湿润，找了个借口将电话挂断。
蔚临侧首，扫了一眼。
视线凝了凝。
须臾，嘴张了张。
抿直唇，走过去，脱口而出的话却拐了个弯，直接变味，“没被人打过？”
傅殊月取出纸巾，盖在眼周。
干燥将水润吸收。
听到这话，她仍旧没有取下。
声音闷闷的，“这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
蔚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琥珀色的瞳略缩，眸底情绪翻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化为一片深黑，意味不明地吐出几个字，“挺好的，乖学生。”
原本还想说什么，视线在对方猛然憋红的耳根扫过，瞬间闭上嘴。
.
警车突然到来。
开车的是位年轻男警，瞧着年纪不到二十五。
副驾驶上端坐着的那位稍长，近四十岁的女警。
警局考虑到都是些半大孩子，直接派了近处的他们，先抓紧时间过来。
没想到堵车，还是来晚了些。
由于此次情况特殊，违法行为人随时有可能逃离，于是，并未采取相关批准流程申请抓捕，而是开展了直接抓捕行动。
线索一连串，且明晰。
在目击证人描述里的另外三名犯罪嫌疑人，注定会有被逮捕的结果对待。
赵湘带着手铐下车。
视线扫了一圈，定在巷口。
走了过去。
目光在注意到女人脸上高肿着的巴掌印上顿了下，若无其事地将人抓拷。
见到警察，跟鹌鹑一样的大娘眉眼之间彻底灰暗。
不知道为何，傅殊月再看向她时，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平静，甚至没有望向蔚临时的仇恨。
然而，更多的是恐惧。
傅殊月捻了两下手指，那绵羊般的小孩有个很凶的哥哥。
仿佛才意识到。
“孩子们，车坐不下，留六个，后面还有警察叔叔跟警察阿姨过来接你们。”赵湘语气温和。
望着一众人，眉眼带笑。
见了面才知，这群孩子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个个的，瞧着气质跟打扮，简直跟在少管所待过似的。
不过，以她的眼力，孩子们的眼神挺正。
以貌取人为末次，面前这些这可都是见义勇为的好少年。
笑了笑，正色。
直接点了下人，“你们两个先跟我走吧。”
赵湘钳制着带上手铐的犯人，直接指了一通，被指到的人是之前扣住女人行动的几个中的两个。
分别是刘回德，张军。
如此被安排，没有人不赞同。
车开走不过将近十分钟，又来了两辆警车。
等一行人到了警察局，已经是多数家庭用完午餐的时间。
.
警局。
“小朋友，别急，慢慢来。”王坤将装满水的杯子往蔚里跟前推了推，示意他喝水。
他头发超过半白，年纪瞧着却也只有四十来岁。
瞧着和蔼亲切，眼角笑纹明显。
蔚临站在蔚里跟前，摸了摸他头，“别怕。”
在他们身后，还或坐或站着高义学几人。
傅殊月也站在一旁。
一行人，只有蔚里与蔚临的笔录没有弄完。
蔚里面薄，一直红着张脸。
似乎是蔚临给足的安全感，接下来的讲述，终于没再结巴得厉害。
等进行到蔚临身上时，肉眼可见地，王坤严肃慎重了些。
事情比想象中结束得还要早。
赵湘从审讯室里出来，正好撞见他们要离开的一幕。
眼神在蔚临身上格外多停留了两秒，最终，微微偏首，叫停住他身侧的傅殊月。
身着警服，一身凛然。
傅殊月顿住脚步，望着肃真起来的人，愣了愣。
“赵阿姨。”她记得对方的自我介绍，乖巧地望着。
赵湘触及少女干净的眼睛。
轻呼出一口气，收敛了自己身上从审讯室里带出来的气势。
放柔声音道：“小朋友，你是阿姨见过的最聪明勇敢的女孩。”
傅殊月睫毛颤了颤，有些面热。
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赵湘比傅殊月个子还要高一点，垂着眸，举止温柔地将少女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
“孩子，你要记住，永远不要低估坏人的底线。”
许是少女的一双眼睛太过清澈，唇动了动。
注视着傅殊月，缓缓道：“回家后，记得给伤口上药，以后强身健体。”
手指轻轻点了下傅殊月的额头，“保护好自己，记住没？”
傅殊月怔了怔，缓缓点头，“记住了。”
突然回忆起早上出门前与庞叔对话的那一幕，淡抿唇，朝赵湘笑了下。
脸上的红印随着时间变浅了些。
但在少女洁白无瑕的脸上，仍旧过分凸显。
眼皮是哭后微肿的模样。
笑起来，就像脆弱的小花扎根在了阳光下。
赵湘微愣，随即，微笑，“再见啊，小朋友。”
傅殊月也道别了声，“再见，赵阿姨。”
于是，等到人的背影消失，赵湘仍旧没有说出那句，其实后来，犯人也盯上了她。
就像她没有将犯人脸上两个巴掌的由来，以及那位叫蔚临的少年带头其余几个，威胁问话的经过明指出来。
任何一点善良，都不该，不能被抹去。
赵湘低垂眉眼，转过身。
小孩还会演戏呢，够聪明了，就是跟人打架，太磕碜了些。
瞧瞧人家，身上能看见的肌肤，连一个指甲印都没留下。
窗外的光线投射在窗台上的绿植，泛着星星点点的青绿光泽，煞是清新。
身上的警服好似发着金芒。
这世上有黑有白，她是警察，也是赵湘。
对于赵湘而言，她走的不是黑白，而是灰色。
终其一生，都会在灰色里寻找阳光，捧护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