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妖、妖怪！”何春华已吓软了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丙志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宋金，他握着剑，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拉何春华，可两个人的手都在打哆嗦，怎么也拉不起来。
月星阑紧盯着这妖怪，眉头一皱：“你是猫妖？”
“哈哈哈……这么多年来，能一眼识得我本体的凡人，你算第一个。”猫妖的眼睛象挂在夜风中飘摇的灯笼，发出幽幽的绿光，摄人心魂，“不愧是我看中的□□。”
它爪子一脚踏扁地上的尸体，以掠食者的姿态地向月星阑一点点地靠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血肉很香？”
月星阑偏着头回想了下：“……好像有吧。”
“你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猫妖靠近了月星阑，它贪婪地闻了闻她的脸：“妖族的人闻到你的气息就能发疯，谁能抵抗得了这种勾魂入骨的诱惑？等着吧，你最后一定是命丧于妖魔口中。”
猫妖说着，张大了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与其被他们活活虐死，倒不如现在让我给你个痛快的，我会把你的尸体完整地带回去，藏在妖界最隐密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独自好好享用了。哈哈哈……”
“那可就为难了。”月星阑面不改色，笑着向它后面看去：“我师兄可不会答应。”
猫妖一愣，连忙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月星阑拔腿就跑。
猫妖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它怒吼了一声，腾空而起：“你耍我？”
月星阑将所有的修为都灌注在脚下，她狂奔了数百米远，只听得周围呼呼的风声擦耳而过，猫妖的咆哮声离她越来越近。
一咬牙，她抽出长剑转身就杀个回马枪。
“当——”长剑被锋利的黑爪稳稳格挡住，猫妖嗤笑一声：“雕虫小技。”
大腿粗细的猫尾带着劲风突然从下方钻出来，毒蛇般直取月星阑面门。她连忙几个后空翻避开，猫尾击中她站立的地方，击起一阵厚厚的尘土。
“呜！”月星阑不慎胸口被劲风扫中，她喉头一甜，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洒在地上，慢慢渗入泥土。
猫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它悄无声息地潜行过来，低下头，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这摊血迹：“果然如我想象的一般美味！”
尝到血的滋味，它兴奋得全身直颤，恨不得立刻将月星阑绞入口腹，它眯起眼舔了舔牙齿，一跃而起直朝她头顶直扑而下。
月星阑急忙闪开。她不敢与它正面对刚，只能靠着身体的灵敏度，勉力腾挪，避去锋芒。她边躲边说：“我们可是明霄宗的弟子，要是就这么死了，明霄宗不会就此罢手的，定会派人追查到底，到时候你为祸人界的事就瞒不住了。”
猫妖轻声一哼：“一个小小的明霄宗而已，人才凋零，不足为惧。原来的江曲心和陆单还能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惜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江洵也是孤掌难鸣，就算你们今天在这里消失，也没人理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钢刀似的利爪从掌中伸出，带着强大的罡风和呼啸声，猫妖狠狠扑向月星阑。
这次月星阑站在那里没动，她的衣袍无风而动，全身流动着淡淡的白色灵气，这是最初级的防御状态，猫妖根本没把这等微末灵力放在眼里，它急不可耐地准备刺破她的灵气，给予她致命一击。
忽然间，后面呼啸声群起，猫妖只觉数百道利器密密麻麻朝它直射而来。它尾巴搅动着空气一挡，“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无数锐器被猫尾弹飞，转瞬间又汇合在了一起，形成合围的环形绕着月星阑身边不停打转。
猫妖定睛一看，那些利器不过是树上的树叶，它们被灵气裹挟着，形成一个个不停转动又朝向各异的球形防御圈，将全身发光的月星阑团团围住。
猫妖轻嗤一声：“这倒是个新奇的玩意儿。可惜还是太笨。”
“就你现在这点修为，想要驱动这样耗费灵力的防御法阵，简直是找死。我只消稍等片刻，待你灵力耗尽，还不是我手到擒来。哈哈……”
月星阑心里暗暗叫苦。
她不过是想用那套悬浮瓜子壳的术法来应个急，但没想到维持法阵需要的灵力根本不是现在的她所能负担得起的。
果然没过多久，旋转的树叶逐渐变慢，最后哗啦啦地散了一地。月星阑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白着脸大口喘着气，全身汗津津的如虚脱了一般。
猫妖得意洋洋，它踏着轻快的猫步，一点点靠近月星阑，弯起眼：“鬼精灵的小姑娘，你现在还有什么招数？”
月星阑的头慢慢地抬起来，她的脸赫然已变成另一个颜如桃花的男人的，尖尖的耳朵，斜抹上挑的邪媚眼尾，一头顺滑油亮的银色毛发，男人的嘴角弯起一抹似嘲讽的微笑问它：“艳墨，你要杀我？”
“主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猫妖又惊又喜，立刻想冲过去抱住他，可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层层光晕闪过，主人居然不见了。
猫妖心里一惊，连忙四处望去，身边的景物如水波般晃动着，黑暗如潮水般退去，阳光恰如五月天里般直射下来，四周变成了一张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型波斯地毯，黄澄澄的，卷曲又厚重，看上去十分柔软。
“快来和我玩呀。”有人笑嘻嘻地跟他说。
猫妖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毛线团在说话。它大约有一个人那么高，胖胖的毛线身子，活灵活现地摆了摆身体，示意自己多么可爱迷人。
猫妖脑子里乱哄哄地。
它知道不该上前，但尾巴却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忍不住喵呜一声跳上毛团，用爪子磨耍起来。它的尾巴活泼地扫来扫去，就像是条快乐的小蚯蚓。
“……你在搞什么？”
月星阑皱着眉看着躺在地上缩回小猫形态的猫妖，她试着用脚踢了踢。
猫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象只真正的猫一样，趴在地上喉咙里开始呼噜起来。
月星阑有点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的攻击模式吗？
月星阑看着地上这小小的一只，它通身漆黑，四肢柔软，还有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只有额头上有两个尖尖的角显得有点奇特。她蹲下去，拎着这猫妖的后颈皮上下打量：“……还是说，你想用可爱杀死我？”
她冷笑一声，唰地拿起了剑，放到猫妖的脖颈上：“我可是不会上当的。”
“等一下。”后面有个男人突然出声制止了他。
月星阑回头。
翩翩白衣，丰姿长立，劲瘦的腰间勒着一枚用银色丝绦系起的青色比钩，天生一派贵气逼人。
“是你。”月星阑皱眉。
江羽寒面上挂着丝谦和的笑，从月色中翩然走来，带着一阵淡淡的松柏清香，温和内敛的眼中亮亮地盛满了星光。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认识这妖怪？”
“这只猫妖在永兴镇盘桓数十年，换过数个身份，做恶无数，县里父母官多次请明霄宗为民除害，可惜都被它侥幸逃脱。幸亏这次被你成功抓捕，且容我将它带回明霄宗受审。”
月星阑站起来将猫丢给他：“说来惭愧，这倒不是我的功劳。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跟我打着打着，突然就变回原形了。”
江羽寒笼袖将它接住，伸出手指抬起猫妖的头，将它托在掌中仔细观察。这猫妖全身软软的，呼吸轻弱，任人如何摆弄也没有反应。
“看样子，倒象是服食了致幻的迷药所致。”
月星阑听了，心里猛地一跳。
“这猫妖诡计多端，恐是有诈，还是交给你比较保险。”她怕江羽寒看出端倪，便打住话题，摆了摆手想开溜。
江羽寒忽然停下手来，微微抬起桃花眼，轻声问：“月姑娘这么急着离开，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这人看出什么了？
月星阑心里狂跳起来，面上却故作轻松地一笑：“天地良心，大师兄，我有什么好瞒你的啊。”
江羽寒将猫妖用困妖绳系住脖子，放入自己的储物袋中。他嘴角噙着笑走近月星阑，认真地打量着她：“真的没有吗？”
月星阑一梗脖子：“没有！”
江羽寒温柔的目光在她的面上巡睃：“你不担心宋金他们有事吗？”
我真是个猪啊。
月星阑心里暗自懊恼，脸上却一脸真诚地顺杆子下：“担心啊，我就是担心他们，才想去看看他们是否有事。”
江羽寒弯唇道：“那不急，他们没事。杨丙志去寻人求救时，正好遇上了我的人。宋金也被他们救下来了，虽然伤得很重，幸好保住了命。”
看来他们偷跑出来的事大师兄应该是知道了，月星阑心下了然，点点头：“多谢。”
江羽寒的笑容里颇有些诱哄的意味：“若你真心想要谢我，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否真心谢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月星阑心里很是不屑。
她不愿告诉他名字，因为并不认为自己欠他什么，何况这次还帮他捉到了猫妖。
然而从与江羽寒的初遇情形来看，此人表面儒雅随和，内里却十分强势。她摸不清江羽寒的深浅，也不便与他翻脸，因此心里稍微抗拒了下，嘴里还是老实道：“月星阑。”
“盛月中天，繁星将阑，很好听的名字。”
江羽寒展颜一笑。
这一笑如春花拂晓，雪中绽梅，纵然只是一瞬，却格外令人惊艳。
他负手细细打量她一番，赞了一句：“时隔仅仅半月，你居然能到引气入体的地步，月师妹，你真的很有天分。”
月星阑面上有点讪讪的。
想起那天在山门前自己那么坚决地拒绝他，转头却学了他给的心法，现在还被对方当场揭穿。这打脸来得太快，她有点不适应。
“咳咳……我这个人就是有点手贱，闲得没事就随便学了点。大师兄，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地偷师啊。”
“无妨。我早说过你肯定会入我明霄宗的。千年来能自学入门的修仙者也找不出几个——你能成功，我很是欣慰。”
江羽寒很是爱才。
他看出月星阑胜负心超强又天分极高。如果在她面前有让她变得更强的道路，她没理由不选。所以他只需要悄悄抛出一块砖，这块璞玉最终会乖乖跟过来。
于是他继续循循善诱道：“不过心法入门虽易，接下来进阶可就难了。如果没有师父的指点，想要在上千条道路中找对唯一的那条路，无易于大海捞针。你若稍有失误，不但容易走火入魔，还有可能会坏了自己的修为根基。月师妹，你确定你还要继续一个人在外门走下去吗？”
又来了。
月星阑有点烦。
江羽寒上前一步，他比月星阑高出许多，又肩宽腿长，此刻低头凑近身来，二人已接近到了一个近乎私密的程度，仿佛是他要将娇小的她拢入怀中一般。
江羽寒伸出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指腹轻巧地掠过月星阑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头上。
他神态自若地从她头上捻下一片树叶。
淡淡的低语声在他们之间似有若无地散开：“我上次的邀请仍是作数的。你是否再考虑一下入我师门？若你觉得我的教导让你有顾虑，我也可以让掌门收你为徒。有我们的全力教导，以你的才智，假以时日定能在仙门大放光彩。”
月星阑对他的举止有些不悦，她抬起头来，正好撞入那双乌黑眼瞳之中。
鸦剪似的睫羽，一双荡漾着异色流光的眸子，水红色的口唇半开合着，几近蛊惑的磁性嗓音简直能将人溺死在那份温柔中。
可她是个千年魔物，又岂能这么轻易就范？
月星阑微一恍惚，稍后退了一步，立刻声音清亮地拒绝：“多谢师兄的错爱，月星阑实在受之有愧。我还是不习惯明霄宗的门派森规，令人拘束。”
江羽寒一怔。
他没想到自己一向自信的个人魅力对眼前的女孩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一种挫败感混和着气恼，还有一丝丝对自己卑劣手段的唾弃涌了上来，让他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面上神情变幻，暗吸一口气，按耐住性子道：“你年纪还小，天性散漫也很正常，我可以允你一些额外的自由。”
仁至义尽，妥协到近乎于央求。
这句话若是寻常人听了，早感动得一踏糊涂，但在月星阑听来却是强人所难又死缠烂打。
她已决定尽早离开明霄宗，去往大千世界闯荡，又怎可在这里心软？
于是她仍然摇了摇头：“天下间有天分的修仙者那么多，江师兄你又何必执意要收我一人入明霄宗？若是与你有缘，无心也会自来。若无意，强留也难成。”
江羽寒绷着脸注视着她，眼神终于慢慢变冷。
他缓缓直起上身，声音不复再才的刻骨温柔：“小姑娘，真的不考虑入我师门？”
月星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二人默默对视直到后面一阵脚步声打断这尴尬的沉默。
“大师兄，请问这几个外门弟子如何处置？”
几个内门弟子搀扶着杨丙志和何春华过来了。
这两人灰头土脸的，一脸颓废。
江羽寒收起脸上的恨铁不成钢，淡淡地道：“私自外出，聚众赌博，坏我门规，将他们三个人带回灵官殿关起来，听候发落。”
“是。”立即有两个弟子上前来，将月星阑和杨丙志他们带走。
“等一下。”江羽寒突然出声。
月星阑他们转过身来。
江羽寒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冲着月星阑一勾。
只见月星阑胸口的衣服一动。原本塞在她内衣里的那张银票竟自动飞了出来，晃晃悠悠落到了江羽寒手中。
月星阑：！！
江羽寒的手接触到这张带有余温的银票，他微微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抹嫣红在耳后悄然泛起，脸上兀自镇定地道：“这赌资，我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