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徇二人迎风御剑飞行,江羽寒随手捏了一个隔绝诀,将周围的疾风声和寒冷的空气全都阻挡在外。
灵剑在高空飞行中难免有些颤动,江徇被抖得胸口隐隐发痛,不禁伸出手来捂住嘴,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父亲,请多保重身体。”江羽寒连忙将他扶住,眼中透出浓浓的忧虑。
江徇笑了笑:“无事,暂时死不了就行。怎么着我也要撑着一把老骨头,将明霄宗交到你手上才能合眼。”
江羽寒心头一酸:“父亲,您不会有事的。”
江徇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灵力渐枯,修行无望,陨落是早晚的事。只是这十来年,陆淮趁着我身体虚弱,逐渐将手伸到明霄宗的各个大殿。我虽有察觉,却已有心无力,只能任由他蚕食我的势力。如今最重要的账部和殿卫被他的人把持住,要不是羽儿你在灵官殿坐镇,只怕掌门这位置也早让他夺了去。”
江羽寒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安慰道:“父亲,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陆淮得逞。姑姑的死还没有查清楚真相,现在还不便打草惊蛇。这几年,我已留意笼络各色人才,等时机一到,就可将陆淮的人清除出去。”
“那个月星阑,真是可惜了。。。”江徇一声叹息,看向江羽寒,“你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以她的资质,确实是千年难遇的人才,若是你能将她纳入门下,对我们是极有利的事。你方才因为李悦的几句质疑你的话,就差点把月星阑推给了陆淮——羽儿,你有时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老是活在别人的眼中,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孩儿知错。”
江羽寒垂下眼,默认了父亲责备的一切。
他没有分辩的是,他并非是在意别人说他偏私包庇才拒绝了月星阑的拜师,事实是他无法忍受自己屡次三番的好意遭到月星阑的拒绝。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他高傲的自尊心所能忍受的极限。
江羽寒劝解道:“父亲也不必太过惋惜,我虽没有收他为徒,但在危急时刻救她数次,想来她以后也不便明面上与我对着干。更何况这月星阑虽资质绝佳,但天性散漫,性格桀骜,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收徒人选。周宁师叔性格严厉,要求极高,让她在他手下好好磨砺下心性,这对月姑娘倒也是一件好事。”
江徇摇了摇头:“可你周师叔,毕竟有心魔在身,最近他入魔的发作期越来越不可控制,若是哪日不慎被月星阑发现——”
江羽寒笑了笑:“只怕她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江徇一惊,忍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江羽寒忙给他拍背顺气,解释道:“父亲别急,我见她与林淮的人并无瓜葛,又没有当众揭穿此事,或许她并无恶意。我会派人好好盯住她,查清楚她的用意。”
江徇好不容易咳嗽完,脸上终于出现一抹病态的血色,问:“月星阑知道你师叔入魔的这个事,可靠吗?”
江羽寒点头:“十之八九。”
江徇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既然你如此肯定,想来就没差了——若这女孩明知道周宁是杀人凶手,还敢主动与他接近,这说明她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也许这底下还藏着什么大阴谋也说不定。此人心机颇深,善恶难辨。羽儿,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留意!”
江羽寒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颔首道:“是。”
江羽寒好生将父亲江徇送回寝殿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沉沉的夜色,转头向灵官殿飞去。
灵官殿里有处偏僻的阁楼,名唤幻影阁,守卫极严,结界符咒遍地,由江羽寒最为心腹之人把守,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持有他手印的人才可进入。
江羽寒缓步走入这座漆黑色的牢笼,挥手示意身边守卫退后,他抬手解除了封印,打开了其中的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江郎,你怎么才来——”一个柔媚入骨的女声响起,伴着锁链丁零当啷的沉重响声在空荡荡的牢房回响着,女人的笑声格外勾人魅惑,“奴家想你想得下面都湿了,你快来摸摸看,奴家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只白藕似的丰腴手臂从床上垂落下来,颇为急切地掀起裙下的旖旎风光:两条光裸的腿白花花地掩映在芽绿色的裙摆下,顺着玲珑的曲线向上看去,狭长的深沟在浅纱下若隐若现地诱人想要犯罪。
江羽寒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声音冷静:“收起你的魅术,这对我没用。”
女人听了,冷嗤一声,放下裙子从床上立起来:“江羽寒,我有时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男人。你莫不是个无能之人吧?”
话音刚落,她突然喉咙一紧,嗓子似被人死死掐住再发不出声来。江羽寒带着一身寒气走近她,如冰一般凝视着她道:“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看着平时如沐春风的他变成死神的模样,女人全身颤抖起来,死命地打手势讨饶。
“别以为你于我有用,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江羽寒褪去伪装,俊美无俦的容颜下残留的全是冷戾和残酷,“一个作恶多端的猫妖根本不配在我面前耍心机手段,你的价值只存在于我与你主人的交易中,一旦交易终止,我就会毫不留情地结果你,所以——别惹我提前动手,明白吗!”
猫妖云娘满头大汗,拼命地点头,脸上挤出乖巧的微笑,江羽寒这才冷哼一声,终于收回法术。
猫妖恢复正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嗓子里火辣辣的,十分难受。
她乖觉地看出今日江羽寒似乎心情极差。
虽然主人曾警告过不要招惹他,她也知道他是个极危险的人物,可每次看见他那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自己就忍不住作死地想要去逗他。她很清楚这男人风雅恭良外表下的阴暗,也知他绝非池中之物,不然也不会有能耐与主人这样的妖族大佬联手。
要知道狐妖九雪,在三界,可不是谁都可以讨价还价的人物。
江羽寒旋身坐下,抬起眼来问:“你家主人不是叫你回妖界了吗,你又跑到永兴镇来干什么?那日要不是我刚好在附近办事,你就死定了。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捉到了你,我必不能轻松放你回去。”
云娘笑得妩媚,极有眼色地递上一杯清茶:“奴家谢江郎的搭救。只因我家主人最近突然又心血来潮,非得要我替他寻一样东西,必定得寻到才能回去交差,所以我才得在永兴镇盘桓数月。哪知会遇到你们明宵宗那个小祸星,一时失手就……”
江羽寒眼神冰冷地扫了她一眼:“九雪身边大名鼎鼎的暗夜杀手,怎么会失手差点死在一个明霄宗外门弟子手中?”
云娘微微变了脸色。
江羽寒骨子里是个冷酷的人,若是被他嫌弃无用,很可能她的小命不保。
于是她连忙解释:“我那天是一时大意了。不过,你家那外门弟子着实有些蹊跷。”
江羽寒心中一动,低头喝茶:“说来听听。”
云娘道:“那个小姑娘的血甜美芳香,作为妖族根本无法抵挡其诱惑,更重要的是,她的血居然有致幻的作用,这才让我着了她的道。”
江羽寒心中惊讶,面上却仍是淡淡地:“这倒是稀奇。”
云娘点头:“对于妖族来说,血液甜美的都是修仙得道的高人,但能致幻的,我是从来没遇到过。江郎你非妖族,无法体会喝下这姑娘的血液之后那种如梦似幻,如上青云的感觉,简直堪比极乐。据说这是天界仙族之人才有的特殊能力。”
“仙人……”江羽寒若有所思。
云娘提醒道:“这小姑娘在我看起来极为不简单,她处世老道,心思难测,我猜她许是仙族遗留下来的未觉醒血脉也未可知。此人,你得留心。”
江羽寒眼中寒光一闪:“此事我自有数,这姑娘的事,你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主人。”
云娘见自己的性命保下,连忙点头答应了。
江羽寒仔细回想了下周宁使用檀息术询问月星阑名字时的场景,那个在半空中隐约出现的图案,虽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但当它出现时,月星阑的情绪波动达到了以往以来的最大。
这看起来是月星阑的突破口。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徽章,他很确定在人界里没有这样类似的图案。
想到这里,叶羽寒右手一挥,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出现在云娘的面前。
“把这个图案传给你的主人,问问他是否认识这个东西。我要知道关于这个图案一切线索。”
“是。”
云娘伸出手掌,在她白玉似的掌心中,有一粒小小红痣发着浅色的红光,她弯起手掌将图案抓入手心,再将它握紧,那个图案顿时消失在手中。
数息过后,云娘手上的红痣突然亮了起来,她摊开手掌,手掌上空出现了几行奇形怪状的文字。
云娘抬起头来道:“主人说他不认识这个图案,这个不是妖族或人族的东西,倒像是仙族的某种标志。”
江羽寒心里一动:“他没认错?”
云娘摇了摇头说:“主人没有把握。他说还需要一些时间查证。”
江羽寒微微沉吟,云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江郎,这个东西,是否与那个小姑娘有关?”
“……”
看到江羽寒眼中冰冷一片,云娘心知自己越矩,赶紧拉上他的衣角转移话题道:“江郎,奴家又帮了你一个忙,你可不可以看在我乖巧懂事的份儿上,先把我放了?”
江羽寒斜瞟了她一眼:“你屡次三番祸害人界,永兴镇的父母官都把你记得溜熟,你还想到哪里去?”
云娘厚着脸皮凑近:“那我不下山,就在明霄宗里玩玩?”
江羽寒再不看她一眼,放下茶杯转身离开,将她一个人关在牢房内。
封印前还能听见她不死心地哀嚎:“哎哎哎,你别走啊,那让我就在这里转转也行啊!我都快在这里憋疯啦!”
此刻,真武殿。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大殿上只剩下周宁和月星阑两个人。
周宁抬手捏了个隔绝诀,将大殿外与他们两个人隔绝开来。
“说吧,你要拜我为师,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宁冷冷地打量着她,他没耐心与月星阑虚以委蛇,扮演师慈徒孝的戏码,索性都摊到明面上说:
“你应该知道我已入魔,像我这种情况很容易擦枪走火,误伤他人,你敢冒着生命危险呆在我这,肯定另有目的。我周宁此生已是罪人,活在世上得过且过,如果你想用我入魔这件事来要挟我做什么违背天理的事,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份心。大不了——”周宁一挥手,一道凛冽的灵气从月星阑眼角擦过,直撞上墙壁上的烛台。
“你我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到好处。”
喀嚓几声脆响,烛台纷纷破裂,灯火跳动了几下熄灭了。殿内的光线暗下来,外面渐明的天光射进来,将月星阑的脸分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她圆而亮的右眼隐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月星阑嘴角勾起缓缓道:“师父您这是何意?弟子在众人面前替你遮掩隐瞒,您不感激我,反而还要对我动手?”
周宁渐无耐心:“两面三刀,言语不尽不实,如此无义小人,就算你为我隐瞒事实,我也并不承你的情!”
月星阑听完笑了:“师父稍安勿躁。我对你绝无恶意。正相反,我是来助你的。”
“你?”
“实不相瞒,我在幼年曾得到一位高人指点,习得了一个能净化魔气的法子。对走火入魔的人最是有效。这法子或许能够镇压你的魔气,延缓你堕魔的速度。不过我只知道净化的方法,还没有试过效果,如果发生什么情况——本人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周宁冷笑一声:“你是在哪里遇见所谓的高人的?”
月星阑看着周宁嘲讽的眼神,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她也不勉强:“我曾经答应过高人不能说出他的秘密,所以恕我无可奉告。不过百闻不如一见,等下次你入魔时,且让我试一试,是否在撒谎,咱们一试便知。”
周宁没有说话,月星阑知道他有点动摇,便笑了笑:“我知道你有顾虑。其实我拜师只是拿你当挡箭牌而已。大师兄几次三番要我入他门下,我天性散漫又不喜他的为人,所以不能如他所愿。这样一来得罪了掌门和大师兄,只怕将来的日子更不好过。原本我已打算向他虚以委蛇,幸亏遇到了你才有了更好的选择。所以,大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我在你这混混日子,顺便帮你治治魔气,你替我在大师兄面前周全一二,事情就过去了。”
说完,她又接着补充一句:“当然了,如果以后你若是仍然怀疑我怀有异心要害你,你大可以解除师徒关系,清除掉我的记忆。我绝无二话。”
这一番话,真假掺半,但又合情合理,连退路都已替他想好,让人无法拒绝。
有些事,看似有最充分的理由选择,实际却是最差的选择。
月星阑深知这点,故意引诱他做决定。
但周宁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物。他冷冷地看着月星阑,问:“我为何要信你?”
“那师父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周宁不作声。
“入了魔就没有回头路。您心里应该清楚秘密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横竖都是一死,那你又有什么可顾虑的?还是说,你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听到这里,周宁大怒:“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人,大叫一声:“师父!”
二人齐齐向来人看去。
只见这姑娘约摸双十年纪,长得柳眉纤腰,身材高挑,很是秀丽。她向周宁扑过来,周宁早已收起了隔绝诀,姑娘扯着他的袖子急忙问道:“师父,听说您收了一个徒弟?我刚刚从雪洞中出来,就听到别人说你在这里收徒,可您不是说过此生不再收徒吗?为什么……”
周宁犹豫了下回答:“为师还在考虑中。”
姑娘欲言又止,气得转过头,一双杏眼瞪住月星阑:“要收的弟子就是她吗?”
看着这浓浓的杀气,月星阑忍不住后退一步。
姑娘仰着下巴,向月星阑走了过来:“听说你是什么千年难遇的惊世之才?”
月星阑抬起头乖巧地笑:“师姐好!”
“谁是你师姐?”刘锦蓉气得脸都红了,“别这么没皮没脸地乱攀关系,师父还没答应你做徒弟呢!你可省省这份心吧!”
“锦蓉——”周宁脸露疲惫地打断她,扬扬手,“天快亮了,快回去休息吧。”
那刘锦蓉本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自己师父一脸的憔悴,到底不忍心,便强按下心头怒火,忍气扶周宁回去。
临走前,给了月星阑一个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