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黑色妖气速度极快，直窜向天空朝着东南方向的密林遁去。
江羽寒使出全力，堪堪能跟上妖气的速度。
而月星阑就不一样了，只觉眼前白光划过，两个人顿时全没了踪迹，她心中不免暗骂一声。
幸好她刚才及时在江羽寒身上下了追踪术，等她循着法术到达东南边的密林时，一阵苍凉的埙声突然在林中深处响起，低沉哀伤，伴随树林里炸开的群鸦遁入夜空。
月星阑心里一紧。
这埙声如泣如诉的音调中暗含层层杀机，这埙声主人是决心要下死手的。
伴随埙声而来的是一股强大又熟悉的妖气如潮水般奔涌而来，这妖力在百丈之外竟都如此霸道，使用这埙的主人果真是——
月星阑压抑住心里的激动，使出全身的灵力抵御住妖力的进攻，她脚步翻飞，找到深林中打斗的二人，正好见江羽寒从半空中跌入尘土中，人事不省。
“住手。”
月星阑来不及喘口气，出声阻止。
黑衣人停下杀手，冷冷回头。
惨白的肤色，满头青丝尽数披在身后，在漆黑的发梢上浮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蓝紫色暗光，男人高大的身材笼在纯黑的华贵衣料下，露着一张阴郁厌世的脸。
“又来一个找死的。”
听着那熟悉的阴冷声音，月星阑感慨万千。
千年前，她的这位挚友还只是个性子优柔寡断，孤僻沉闷的老宅男。对世间的打打杀杀争权夺利毫无兴趣，要不是老妖王死后群龙无首，而他的妖力又最强，他绝无可能被推举成新一任妖界之主。
当然，这背后也免不了她这个好友的推波助澜。
而眼前的此人，不但妖力锋芒劲露，而且杀人不眨眼，比起当年那种颓样，真是判若两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果然时间过了千年，最不长进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了啊。
月星阑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感慨，在脸上摆出一幅淡定的笑模样，刚说了一个字：“你——”
强劲的妖力扑面而来，将来不及反应的月星阑一个耳光扇在地上。
“就这水平，也配与我动手。”
冷冷的奚落声在耳边响起。
月星阑高傲的自尊心终于受到了无可救药的暴击，碎成了片片。
她顶着肿成馒头样的右脸，一把从地上跳起来，像泼妇一样地暴跳如雷：“妈的，有点妖力了不起啊，这么有本事当年你怎么不去直接找上南天门呢！见到个女的对你笑了笑，你他妈的就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了，还要像个怨妇一样在家里求神问卜地纠结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当年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问，现在倒是出息了你！”
男人顿时愣住了。
月星阑提起的，正是他曾经的一段隐秘往事。
数千年前在人妖交界处曾出现凶兽犀渠作恶，这凶兽法力极强，连当时的妖王都束手无策，闹到最后只得天界派下一干仙众下凡才将其降伏。
就是在那场战斗中，让当时只是一介妖蛇的他对一位天界仙子一见钟情。
他的魔族好友见他饱尝相思之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拉着他私闯天界去找寻心上人的踪迹。
他的这段秘密糗事，普天之下，除了他就只有——
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发脾气的样子，还真就像极了他那好友张狂恣意的模样。
想到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脚急急上前一步，随后又顿住，淡漠的面孔终于有所松动，带着些惊喜和怀疑，道了一句：“你真的是——”
月星阑恨恨地望着他，半天，她突然笑了笑，叹了口气向老朋友打招呼：“好久不见，还真是长进不少啊，重华。”
重华听到她的回答，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便回来了，令他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下，连忙扬手设下绝密结界，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月星阑，低着声有些迟疑：“那碣叻，真的是你吗？你不是已经——”
话还没说完，对方身上一股诱人的香味悠悠袭来，他敏锐地嗅了嗅鼻子，暗地吞了吞口水。
“啪——”月星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气鼓鼓地斥道：“精力集中！别管那些有的没的。”
重华面上一红，慢吞吞地答道：“哦，好。”
月星阑缓和了语气：“我的肉身确实是死了。现在的我叫做月星阑，是明霄宗的一名弟子。”
“明霄宗？”重华皱起眉头，不解地道，“这么多年不见你的踪影，你竟变成修仙者了？”
“你以为我愿意？”月星阑瞪了他一眼，叹道：“我本也不想如此，但前世我被青帝杀死时，仅留下这缕记忆辗转在世间千年，也只有现在的这具肉身能够顺利接纳我的附生，现在想来，我怀疑——这是根本就是天界的诡计。”
重华听后一愣：“何出此言？”
月星阑不答，扬手将灵力灌注于手掌，手轻轻抚过她的胸膛，灵光大现后将她的真实面貌呈现在了好友的面前。
重华见了震惊不已：“这是无垢琉璃体？”
月星阑点点头：“我已尝试过了，就算是我吃再多的洗髓丹，都无法将我的天生仙脉更改一丝一毫。也就是说，今后我再如何折腾，除了以凡人身份过完此生，那就只能修仙，你说，天下会有这么碰巧的事吗？”
重华听完后微眯起眼思考半晌，点了点头：“这确实蹊跷。你曾经血洗天界，破坏天界神器无数，按理说天界之人应该恨你入骨，直将你挫骨扬灰才对。但如果他们发现了是你，为何不直接将你杀掉，永绝后患，反倒要逼你成仙——这是什么意图？”
月星阑哂笑一声：“这也是我尙未想明白的地方。”
重华又问：“再者，天下生灵万千，天界是怎么做到让你的这缕记忆转生到这具人类身体上的？就算是天界能人无数，但能有这种能力也属实夸张了。附身在这特殊的身体上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不大可能。”月星阑摇了摇头，把雪落洞内那个神秘天界人的事讲给他听，又道：“现在天界明显有人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报给天界上位者，也没有对我采取任何行动。从上次我与他交手看来，他对我没有恶意，倒是有不少的怨气——很有可能，他是玄凌派来的。。。”
“玄凌？”重华愣了瞬，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创造出你实体的仙君玄凌？”
月星阑眼光温柔地点点头。
重华听完，沉思片刻又问道：“有件事我倒是一直想问你，那个仙君玄凌，为什么会是你的朋友？他是天界之人，又是怎么创造出魔族的你？”
月星阑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与你讲。”
说着，她转过来看向自己好友：“我自从败于青帝之手，便与玄凌断了联系。现在的我修为太低，又不方便上天界出手，所以，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帮我上天界打探他的消息。”
“行。”重华点点头，“我帮你打听。”
“谢了。”月星阑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她看了看神色凝重的重华，想去搂住他的肩膀，但是打量了下两人的身高差，她还是作罢。
重华有些颓然道：“抱歉，当初仙魔大战，要是我能说服妖众助你一臂之力，或许你今天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了。”
月星阑看他那自责的样子，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头，可她个头太矮，踮起脚尖伸手也只刚够到他的肩膀，只能颇为尴尬地勉强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豪爽一笑：“罢了，所谓的仙魔大战，其实只是我与天界之间的私人恩怨而已。当年我与天界反目，只想为玄凌讨回公道。当年要不是魔皇利欲熏心，强派魔兵攻上天界，现在魔族或许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重华默不作声。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自从他的这位好友被天界打败，天帝便以魔族反叛为由将魔域封禁，再逐步以正本清源的名义将那里的魔族人驱赶出去，逐步蚕食了魔界的地盘，如今的魔界实际掌控范围已缩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了。
而魔皇为了稳住自己的统治，更是把当年进攻失败的罪责全都推在了那碣叻的身上，现在魔界中人只要一提起那碣叻这个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地。
利字头上一把刀。
得与失都在一念之间。
月星阑见他面色沉重，只得转换了话题：“倒是你小子，多年未见竟然大变样了，现在妖界的情形可不大好，你这妖王当得也挺辛苦吧？”
妖界与人界原本混杂，修仙界更是与妖族水火不容。
以前妖族势大，凡人根本不敢随便踏入妖族地界，现在连一个小小的明霄宗都能堂而皇之地去妖界地盘采草药，这在千年前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
妖族已然势微。
月星阑心里暗想。
重华听后低头有些乖巧：“我有苦衷。”
月星阑还想再说什么，重华突然警觉地抬头看向天边：“有人来了。”
他抬手解了结界，仓促地道了一句：“有些话以后再说。你先帮我遮掩一下，千万不要暴露我的行踪。”
说完，顿时化成一道风消失在空气中。
月星阑看着眼前的变故，呆了一瞬，叹了口气走过去查看江羽寒的伤势。
江羽寒此时雪衣尘埃尽染，双目紧闭，幸好伤势不重，性命无碍。
月星阑暗松一口气，运起灵力正要替江羽寒疗伤，身后一道劲风划过。
她转过头，只见九雪携猫妖艳墨出现。
“是你。”九雪环顾四周一圈，一脸寒霜地质问：“人呢！”
月星阑一脸莫名：“你找谁？”
九雪见她装傻，有些不耐烦：“我刚才接到江羽寒的信息说他出现了，我便连忙赶了过来。现在你居然跟我说不知道？”
月星阑闪了闪无辜的大眼睛：“他是谁——妖君还请明示。在下也是刚刚才到的。刚才我本来跟大师兄在江边说话，突然就看见江上的花船上有股妖气直冲出去。大师兄脚程快，便先追了过来。我修为不济，花了些功夫才到达这里时，找到大师兄时就看见他倒在这里人事不醒，并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人。不知道妖君你说的是哪个他？”
话说得倒是毫无破绽，不过九雪根本不信。
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狐眼露出万般怀疑：“没看见？可我怎么觉得你身上粘染上他的妖气可比江羽寒身上的浓厚多了。”
月星阑顿时失语，摇摇头直作不知道。
九雪心里火起，冷笑一声：“你不但跟他接触过，而且时间还不短，你脸上的伤就是他的杰作，可你还在这里故意隐瞒。。。我就知道你这小姑娘疑点重重，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也罢，待我抓到你，侵入你的灵识，你有什么秘密，一探便知。”
说完，他扯起一阵强劲妖风直向月星阑扑来。
月星阑硬着头皮拨出剑反击，可二人的灵气还未相触及，却突然被旁边一股大力撞开。
此时江羽寒已然苏醒，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阻止：“不要对我师妹出手。”
月星阑心中一暖，见他晃了晃身体，似要摔倒，连忙将他扶住。
江羽寒依在月星阑身会不会你前喘息片刻，对九雪说：“我已与他交过手了。关于你要的这个人行踪，我会在近期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再此之前，请稍安毋躁。”
九雪听出江羽寒平静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冷笑一声，却没有回答。
江羽寒惨白着脸，俊美的额头全是冷汗，他下定决心保证道：“一个月时间。”
九雪微眯了眼，咬了咬牙恨道：“好！我就等你一个月。要是失言的话——我就把你这自作聪明的小师妹当着全妖众的面一口一口地吃掉。”
江羽寒默默看着九雪他们消失在夜色中，长舒一口气，颓然坐下。
他止住月星阑想要给他输送灵力的手，摇了摇头：“罢了。你现在修为太低，就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了。”
月星阑以为他在嫌弃自己，撇了撇嘴，移开手。
江羽寒无奈地抬起一双墨玉般的眼，温柔道：“你照顾好你自己便可以了。不用为了我拖累你自己。”
月星阑一愣，哑然失笑：“现在的我还需得着你拖累吗？”
江羽寒听了她的自嘲，也微一弯唇。
月星阑见他心情不错，趁机问：“大师兄，你跟那狐妖私下有往来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江羽寒收敛了笑：“九雪是妖族的首领，因缘际会下，他与我做了个交易，想让我帮他找到他们失踪已久的妖王重华。那重华偶尔会在人界活动，九雪便给了我一个玉佩，如果重华在附近出现，玉佩会以红光示警。之前跟你打过交道的猫妖云娘，她的真实名字叫艳墨，是狐妖九雪的下属，她协助我暗自调查，也是为了全力找寻重华的踪迹。”
“重华失踪？”月星阑一愣。
她没想到重华扔下诺大的妖界不管，竟然玩起了消失，任由修真界蚕食妖界的地盘。而九雪明显已失去对妖界的掌控，竟落到暗地里与人族联手的地步。
她的这位老朋友在搞什么？
难道说是担心天界因为她的事迁怒到自己，所以躲起来了？
那也不应该对九雪都不告而别才对。
江羽寒见月星阑一脸沉思，也知道心中的设想得到了证实。
他云淡风轻地发问：“你跟那个重华应该认识吧？”
月星阑眸中光一闪，回答：“是。”
反正自己撒谎也会被江羽寒识穿，加上有锁魂珠的保护，有恃无恐的月星阑索性直说了：“他是我一位故人。过去我们关系还不错，但已多年未再有接触。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没关系。”江羽寒听了一点也不沮丧，长舒了口气：“我有办法找到他。”
“哦？”月星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看着月星阑的眼睛象猫般亮亮的，身体微倾似想追问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江羽寒心中暗笑，表面一本正经地道：“想知道吗？师兄可以教你。”
月星阑听到“教你”二字，脑中瞬间回想起刚才在花船上他一面说着教自己，一面□□焚身似地剥落自己衣衫的情景，她面上一红，羞恼感顿时涌上心头。
月星阑猛地跳起来，颇有些气鼓鼓地道：“不必了！我不想知道。”
江羽寒见她突然脸色绯红，神情复杂交错，颇有些不解，但难得见她有如此失态的表情，竟觉得有些娇憨可爱。
见她气急，江羽寒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将她拉近到自己身边，“你我不必如此见外。你想知道什么，师兄都可以回答你。”
月星阑转过头来，视线正好撞入江羽寒饱含深情的眼中，那种坚定又温暖的爱意几乎让她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他的真情流露。
下意识的危机感让她立刻挣开他的手，拒绝：“不，我不想知道。”
江羽寒手微顿，神色一怔，他微抿着唇，站起身平静道：“既如此，那师妹先回门派去吧。”
月星阑注视着他有些不稳的背影，问：“大师兄意欲何往？”
江羽寒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未回道：“我去查查看那花船上的情况。”
月星阑反映过来他是要寻重华的线索，这可是关系到她性命的事，岂能袖手旁观？
她立马跳起来跟了上去：“且等等，我也一起去。”
江羽寒转过头来命令：“不用，你回去。”
月星阑察觉到他的不悦，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坚持道：“别这样啊，大师兄，你身体刚受了伤，此刻不宜过度劳累，还是我陪你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去放心。再说，我跟重华熟，说不定会帮你找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江羽寒听言不作声，就当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