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天已大亮。
江羽寒和月星阑匆匆回到明霄宗,立刻就有弟子前来传他们去大堂正殿听令。
大殿上早已坐着江洵、陆淮、陆单等几位明霄宗前辈,个个神色冷肃。
月星阑原本以为他们是要拿她开刀,可等掌门江洵说明意图,她不免大感意外。
“要我去天门派见习两年?”月星阑眯起眼来有些意外,“这是何故?”
江洵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色有些泛红,他看向副掌门陆淮。
陆淮立刻很有眼色地站出来,笑眯眯地解释:“月弟子不必担心。挑选有天赋的弟子去天门见习进修历来是明宵宗的传统。天门是修仙的三大门派之一,派内很多能人异士,随便挑一个人拜师就够普通人学习一辈子了。原本各门派师出有别,各自的秘技自不会对其它门派弟子开放,可天门派心胸宽阔,允天下修士自由修习,就算是大师兄江羽寒,也曾去天门派见习多年,从中受益颇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月星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本来她已生出另觅出路的心思,原想借江羽寒之手将她逐出师门,可惜这计划被江羽寒看穿。现在她走不出明霄宗,又有周宁他们的看管,她目前十分被动。
也许换个地方,会有新的机缘。。。
月星阑在心里沉吟。
江羽寒看了一眼月星阑,出声道:“各位师叔,原来明霄宗挑选的修学弟子必定是元婴以上级别的。月师妹原本才刚筑基,后来又突遭变故,现在的修为堪堪引气入体而已。她此刻到天门派,恐怕会辜负天门派的美意。”
“羽儿。”江洵出声解释说,“月弟子入选,是天门派特别指定的。邀请她去天门见习只是表面理由,事实上天门派洛掌门私下对我说,他对月弟子医治好洛雨晴很是感激,特意邀请她去天门作客。虽然名义上是见习,实际上作客而已。若是她不想修习天门派的仙法,不参与修行,他们也不勉强。”
月星阑听言,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邀请作客是假,借人治病才是真。
看来多半是洛雨晴的解毒出了问题,从鬼界带回来的绝情花没有治好她的病,所以天门派才不得已请她去给洛雨晴续命。
洛雨晴的病在修仙界本是秘事,如今她给的汲阳符咒半年期限早已过去许久,天门派怕洛雨晴旧病发作,这才寻了个去天门见习的由头。
这群老狐狸,当面只说三分话,私下里算盘打得响当当,果真是虚伪。
“但是——”江羽寒竟然还不愿放弃,又道:“最近天门派听说出了好几件怪事。有天门弟子在修行中突然爆体而亡,事先竟未有任何征兆。还有传言称天门派有妖族活动的迹象。月师妹若此时前往,万一和那些人遇上——”
“无妨。”江洵摆了摆手,开口道:“你不必担心那些危险,我们会派李悦和刘锦蓉与月弟子一同前去,有他们保护她,必不会让小姑娘身处险境。”
所有的理由都已堵死,月星阑也不用装模做样地找借口了。
她面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故意长叹一口气拒绝道:“可是,我不是很想去哎。”
两位掌门闻言,面露诧异,彼此对望一眼。
“放肆!”
周宁听她做作的口气,早就看不顺眼了,开口训斥道:“这是明霄宗各位前辈商议的事,岂容你一个小辈拒绝。这是你天大的福份,你这孽徒还不快领命谢恩!”
这老鬼。
月星阑听了,不满地翻起眼皮,挑衅地望着自己师父:“师父既然对天门如此渴慕,不如您代弟子去?”
周宁面色一变,正待发作,却听陆单突然哈哈大笑,缓和了场面上的锋芒。
他笑着走下来,打量着月星阑笑:“果然是个有个性的丫头,我喜欢。”
月星阑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不买帐:“你是谁?”
陆单听她无礼责问,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小丫头,当年在无为村救你的道长,你不记得了?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不然我可要对别人说你恩将仇报哦。”
听他这样戏谑地一说,月星阑终于回忆起来。
当年她因母亲被害,一时激动放出魑鬼惩罚村民,可由于自身力量太弱失去对它的控制,魑鬼屠了整个村落,最后差点连她自己都被吞噬。
幸好陆单出现,将魑鬼击退,才把年幼的她带回明霄宗。
想到这里,月星阑面露一丝微笑:“原来是恩人。只怪我当时年纪太小,竟把救命恩人的模样给忘记了,罪过,罪过。”
说着,她躬下身对他见了个礼。
“好啦,”陆单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拈着胡须道,“既然你叫我一声恩人,那老夫就斗胆讨一个情面罗。”
“要我去天门?”月星阑问。
陆单点点头:“你去天门走一趟,又不吃亏。天门派家大业大,他们有求于你,必对你客客气气,不会为难你,还会以重礼答谢。此前你因为在比武大会打伤青云门的人,众门派一直对你心存芥蒂,此刻由天门派作东,邀请你前去作客,正好在各大门派面前表明态度,你有天门派撑腰,其他人也不好对你动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一番话下来,月星阑再不必推辞了,笑嘻嘻地道:“若我去了天门,陆师伯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这丫头!”陆单又好笑又好气地道,“还真是一点也不愿意吃亏啊,说吧,要我答应什么?。”
月星阑假叹一口气:“现在我还没想好,只怕是我提的太过分的要求,陆师伯会反悔啊。”
“放心!”陆单拍了拍胸脯,十分大方的答应,“只要不违背天理道义、良心公理,我陆单作的担保还是作得数的。”
月星阑扫了一眼面黑的周宁,笑着点头致谢:“那弟子就先谢过陆师伯啦。”
临行前一天晚上,林清远居然意外地来找她了。
“星阑。”
林清远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来,对着她招了招手。
他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入了内门还穿着半旧不新的道服,腰间挂一把磨得溜光的铁剑,在一群锦衣玉带的师兄弟中显得有些另类。
月星阑板起脸:“没大没小,叫师叔。”
林清远拜的是陆单座下的弟子为师,按辈分确实比月星阑小了一辈。
听到这话,一丝尴尬爬上林清远坚毅的脸庞,他顿了下,有点不知所措。
月星阑见状,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走出门来,拍了拍林清远的肩膀:“跟你开玩笑啦。林师兄,好久不见你了。”
林清远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也笑:“师父要我们专心修习,心无旁骛。所以我一直没有时间——”
“了解。”月星阑点点头。
她知道林清远平日修习最是认真,一向都是最听教习师傅的话,也最得喜爱的那个。
无他,用他的毅力和恒心打动周围的人。
“对了,我听说你要去天门见习了。”林清远笑着露出一排白牙:“听说全修真界只有最顶尖的天才弟子才有资格去见习,我们明霄宗以前只有江羽寒大师兄被选上过,星阑,你真的很厉害,这份儿殊荣极在难得。”
月星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说话。
林清远看她并不愿意多说,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用麻绳捆得紧紧的油纸包来递给她:“听说天门什么都好,就是下山特别不方便,邻边也没什么大的集镇。我从永兴镇福旺街买了一只荷叶香酥鸡来,你带在路上吃吧。”
福旺街做的荷叶香酥鸡是十里八村的一绝,以前在外门的时候,月星阑经常偷偷和宋金他们溜出去买来吃,为此还受过掌教不少的骂。
想起曾经的经历,闻到那荷叶的清香味,月星阑的食欲立刻被勾起来了。
她忍不住立马拆开了油纸包,只见黄金亮色的鸡块躺在翠绿的叶子里,月星阑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捻起一块放入嘴里。
“嗯!好吃。”
月星阑发出一声心醉的喟叹。
林清远看着月星阑开心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一丝不舍终于逸出心底:“你要去天门见习,接下来我们会有两年时间无法相见了,出门在外,可千万照顾好你自己。。。”。
“咳咳……”就在林清远准备说点掏心窝的话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咳嗽声。
月星阑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江羽寒从夜色中走出,远处寥落的灯火给他秾丽的眉眼镀上了一圈晦暗不明的光。
“月师妹今天好口福。”
江羽寒缓步走了过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可这笑意却冷冷的,丝毫没有温度,“明霄宗的门规里写着禁止在膳房外饮食。违者灵官殿杖责二十,私带饮食者与享用者同罪。”
林清远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江师叔,这——”
月星阑轻嗤一声,并没把他这公事公办的话放在心上,她厚着脸皮拿起一块:“别那么死板嘛,大师兄,这样的美味,你要不要尝一块?”
江羽寒冷冷的目光扫过月星阑,落在那油汪汪的鸡腿上。
看到月星阑如此作死,林清远早就慌了神,他一把抢过那鸡腿,三两下塞回油纸包里:“别玩了,大师兄都生气了!”
“生气?”月星阑看了看一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江羽寒,笑了笑,“他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你——”林清远恨不得立刻堵上那张嘴。
江羽寒站在原地,却也没有反驳,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林清远见两人闹得这么僵,只得有眼色地告辞:“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待林清远离开,月星阑转身关上了房门。
等她回过头来,看见江羽寒的身后捏着一把用布条绑得紧紧的长剑,剑身秀长小巧,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用的。
“这是什么?”
江羽寒手一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月星阑将布条拆开,里面果然是把女子用的剑,剑鞘上的花纹刻得细腻又清雅,在剑柄处还极尽巧思地用剑穗缠出一朵梅花。
“这把剑叫落梅。”
听到江羽寒的话,月星阑抽出剑身,一道光华倾泄而出,雪亮的剑刃薄而纤长,寒光泠泠,果然是一把好剑。
月星阑抬起眼:“这是给我的?”
江羽寒道:“天门是千年修真豪门,对弟子的服饰饮食一切用度皆有要求,你一直用的是入门铁剑,若是被他们看见,恐会引来轻视。”
月星阑并不在意天门人的看法,但是她对于武器还是很挑剔的。
哪个习武者之人不希望有把称手的兵器呢?
于是她笑了笑,点头收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吃人嘴短,看在江羽寒这么费心替她着想的份儿上,月星阑终于说了一句软话:“那什么——刚才我嘴瓢了,大师兄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啊……”
听到月星阑的道歉,江羽寒面上神色未变。他充作未闻,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传讯玉佩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走之后,枝娘的消息不方便告知你,以后我们就用传讯符联系。”
月星阑一直甚为此事忧心,一听这个,立刻点头同意:“一有消息,请立刻传讯于我。”
江羽寒答应下来,伸出去手顿了一顿,突然问:“你,真的要去天门吗?”
星阑接过传讯符,笑了笑:“这不是掌门要求的吗?”
江羽寒的目光缓缓划过她的眉眼,道:“如果你不想去,我有办法拒绝他们。”
“我都可。”月星阑无所谓地耸耸肩,“况且江掌门也不会因为我而得罪天门的,你又何必让他为难呢?不过两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两年——”江羽寒望向窗外在疾风中挣扎着的暗色树林,长吐一口气:“确实对于有些人,两年只是弹指一瞬,但对于另一些人,可能就是从此陌路——”
月星阑微眯了眼:“大师兄,你不会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吧?”
江羽寒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确认:“真的不能不去吗?”
月星阑顿了下,点了点头。
江羽寒见她主意已定,他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月师妹总是如此坚决地拒绝我,哪怕你知道自己最后会后悔,可还是如此义无反顾……”
“大师兄——”月星阑张嘴想解释,可被江羽寒抬手阻止。
这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凉淡的眉眼中凝着些月星阑看不懂的东西。
“月师妹,上次你在九曲河上的回答,我想了许久。我看出来你并不厌憎情爱,但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你说你是人世间的一介浮萍过客,既要游戏人间,为何单单视感情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就算你是仙人下凡,在这三千红尘,情爱也是历劫的一部分,为何你不愿踏足其中?”
这下就点到点子上了。
明明曾经的自己如此鲜活地敢爱敢恨,但现在做为人类却畏手畏尾,瞻前顾后,完全不像他曾经爽利的作风。
月星阑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皱起眉头,有些不悦:“我并不是不敢踏足情爱,只是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江羽寒凝住她的眼,步步紧逼:“为何?”
月星阑憋了半天,勉强道:“因为……智者不入爱河。”
江羽寒目光灼灼地审视着她:“你是不愿……”
“还是不敢?”
月星阑闻言大怒。
她知道这是江羽寒的激将法。
但就是冷静不下来。
心中的火莫名得越烧越旺,在胸口盘桓着,找不到出口。
月星阑捏紧了拳头,咬牙脱口而出一句:“我也有我的底线,我月星阑也不是随随便便,跟谁都可以谈情爱的。”
听到这话,江羽寒面色陡然一沉。
他乌黑的眸子纹丝不动地凝着她,深窟似的眼底像藏着只极为恐怖的凶兽,张皇间就要跳出来将人吞噬一般:“也就是说,你拒绝我——只因为从头至尾,你都没有看上我?”
听到江羽寒空落落的声音,月星阑心中一狠,点点头:“是。大师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放弃吧。”
江羽寒听后,猛地爆发一阵大笑。
笑完,他悲凉地扶额道了一声:“原来,一直是我自作多情,罢了,罢了!”
江羽寒猛地转身拉开了门。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已雨雾连绵,无声细雨铺满整个天地。
江羽寒走入夜色笼罩的雨幕里,站在原地默立了片刻,随后回望了房里一眼。
月星阑在此时看了过来,见江羽寒冷峻的眉眼染上了雨丝,一滴细长的雨滴挂在他风情的眼角,仿佛是他流下的眼泪一般。
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顿生疼痛之感。
“啪——”江羽寒在她出声前,飞快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