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早上的雨下得极大。
牢房里憋闷潮湿，污了泥的布料紧紧地粘在皮肤上，粘腻得令人不适。
江羽寒端坐在土泥地板上，手上握着一部书卷看得专注，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他依然是鸣珂锵玉的天人作派，行动间自然流露一段神清骨秀的风雅。
“喂！听说了吗？昨日一条真龙从天门派的灵脉里冲天而起，把灵脉中的灵气精华全夺走了。据说天门派一夜之间花草植物，灵兽异宝全部干枯死绝。”
“还有更惨的呢！因为失去灵脉支撑，天门那座孤台从天空中掉下来，落入下面的两山之间，据说死伤了好多人。”
“难怪昨日明霄宗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个洛掌门竟没有追究就匆匆带着人回去了，原来是因为这事吗？”
“可不咋地，这下天门可算是全毁了。堂堂修真第一大门派，这么大一家子的人，现在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又失去了灵脉庇护，人心都散了，这可比被被人灭门还惨呐！”
江羽寒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位看守弟子的窃窃私语，他神色未变，垂着眼眸，将手中的藏书翻过一页。
很快，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李悦走了进来。
他紧皱着眉头，双手抱在胸前，十分不满地说：“喂！没想到你还有心思看书呢。心可真大啊，大师兄~~”
江羽寒掀开眼帘，问：“有什么事吗，李少君？”
李悦的脸上划过一丝恼羞成怒的难堪。
自从他的师父李淮继任明霄宗的掌门，他作为掌门的唯一弟子，自然成了明霄宗的少君。
李悦自知自己的能力、修为向来不是十分突出，这少君的名号落在他头上也有些难以服众。他对此颇有不安，现在骤然从江羽寒嘴里听到这个称呼，直接刺痛他敏感的神经。
他咬紧了牙槽，恨恨地道：“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何时！你父亲江洵已经被送到乡下庄子上静养身体了。这些年来他空占着掌门之位，任由明霄宗恶人作乱却毫无作为，我师父没有追究他的失职之罪已是天大的仁慈了。现在明霄宗的人已经被我师父全部洗牌。”
“至于你——”李悦顿了下，“你与那个妖女暧昧不清，明霄宗必须要严查，在查明你清白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里，你负责的真武殿也由别人接手，以后也不用你操心了。”
“江羽寒，你已经完了！”
李悦紧紧地盯着江羽寒的反应，没想到江羽寒对自己被架空势力毫不在意，他放下手中书卷，神色未变：“锦蓉师妹，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刘锦蓉，李悦沉默了片刻，正色答：“师姐从天门派回来，抱着周师伯的尸身大哭了一场，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灵，今日早上已经送周师伯下葬了。”
周宁是入魔而死的，照理来说不应该风光下葬，而刘锦蓉能为周宁守灵送葬，这必然是李悦施压的结果。
江羽寒抬起头，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锦蓉师妹，以后就拜托你了。”
李悦听了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江羽寒笑了笑，一双温润的眼中毫无波澜：“师妹骤失至亲，身边没了依靠，感情上又遭受极大打击，这时候你适时安慰，想来她应该不会设防……”
“我知你一直倾心于她，因她一直心有别属你不好言明，但现在……”江羽寒平静的语气仿佛是描述的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如今我已经跌入泥潭，成了宗门唾弃之人，刘锦蓉对我的幻想也应该破灭了。你此时出手对她来说，正是恰到好处。”
自己一直以来隐藏得极深的心思被说破，李悦捏紧了拳头：“江羽寒，你明知她喜欢的是你，你还这样——”
“我是为了师妹的将来考虑。你也不必有趁人之危的顾虑，锦蓉师妹因为周宁入魔的事，作为弟子她必然被众人迁怒，有你的出手保护，她的日子也应该好过一些。”
江羽寒说着，嘴角弯起一丝戏谑的笑：“现在就是你出手的最佳时机，李少君，你可要想清楚了，错过这个，说不定再就没有以后了~~~”
李悦呆立了半晌，理智上他知道江羽寒说的是事实，情感上对江羽寒的厌恶却更加浓烈。
他一直极为反感江羽寒这幅高高在上的作派。
本来这次抱着看戏的心思，想瞧瞧他跌落尘埃的悲惨下场来的，没想到一与他交锋，自己依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这个江羽寒，明明身处极端被动的环境，却依旧稳如泰山，对事物端倪明察秋毫，仿佛万事皆在掌控之中。
李悦咬了咬牙，不禁问：“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江羽寒缓缓站起身，走到李悦面前，声音在他耳边放得极轻：“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父亲一直是属意你作为他的接班人的。”
李悦一愣：“你胡说！”
江羽寒笑得很淡：“这是真的。我父亲似乎坚持认为将来我一定会得道成仙，所以这些年来，他虽耐心教导我修行，但并没有在明霄宗事务上对我多作培养。因为他认为我迟早都是会离开明霄宗的，所以他才会纵容林淮把大部分事务都揽过去。因为他知道，这明霄宗终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上。”
李悦如雷轰顶，倒退一步，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江羽寒面上更加坦然：“出了这样的事，我父亲正好能名正言顺地身退。以后的明霄宗就全靠你了。你我同门一场，你虽在林淮门下，但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内心正直善良的好师弟，把明霄宗交到你的手上，我和父亲都是放心的。再说，锦蓉师妹又是周师叔生前最记挂的人，若那个人不是你，我也断不敢放心把师妹交到他人手上。”
李悦万万都没想到江羽寒会说出如此出人意料的话。
长久以来，他一直活在江羽寒的阴影之下，被这个风光霁月的大师兄掩盖了自己所有的锋芒。他内心一直不服气，暗暗与之较劲，想着哪天能够出人头地，压过大师兄一头。
现在这一天真的来临了，结果大师兄却告诉他，他其实一直打算将这一切拱手相让。
那长久以来，他李悦的努力有什么意义？
脑子里乱哄哄，李悦心里萌生出一丝可笑的挫败感。
突然间，他心里就平静下来了。
他不愿再面对江羽寒，丢下一句：“你少在我的面上贴金！我总有一天会光明正大地打赢你。”
等李悦狼狈的身影消失在了地牢口，江羽寒这才转头看向牢房阴暗的一角：“听了这么久的墙角，出来吧。”
“呵呵……不愧是江羽寒，一手感情牌打得真是高明啊。”
从阴暗中慢慢地浮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正是狐妖九雪和手下艳墨。
“这新少君被你几句话说得五迷三道，搞不好还会对你心生愧疚，很快就把你放出去。”
江羽寒没有理会他的话：“我们之间已是敌非友，妖君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九雪嘴角弯着大大的笑容，狭长的狐眼闪着光，“虽然之前的约定作废，但我们之前还有一笔交易未完，今天我是来完成这最后一笔交易的。”
“有始有终嘛，我可是讲信誉的。”
看着江羽寒面上毫无兴趣，九雪一点不气恼，自顾自地说起来：“几年前，你曾经托艳墨给我传过一个图案，让我帮你查查它的来历。”
九雪说着，一脸兴味地盯住江羽寒：“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个图案的意义了。”
“哦？”江羽寒面上淡淡的：“你是在哪里查找到来历的？”
九雪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你先告诉我，那个图案是从哪里得来的。”
江羽寒听着九雪激烈的心跳声，扫了一眼艳墨。
这艳墨低眉顺目地站在九雪身后，紧抿着唇，指尖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角，看上去十分紧张的样子。
江羽寒立刻猜到了艳墨因某种原因而无法将月星阑的事透露给九雪。
他故作回忆状地思考了半天：“多年以前的事了，我是在调查明霄宗一件杀人案时，在死尸身上偶尔发现的。”
“死尸？”九雪一听，下意识地否定：“不可能。”
看到江羽寒幽深的瞳孔转了过来，九雪自知失言，转而问：“那个死尸呢？”
江羽寒答：“那个死尸是我们宗内一弟子，他是被魔族之人所杀，人早已掩埋了。”
九雪不动声色，暗自揣测江羽寒话中的真实性。
听江羽寒缓声提醒他：“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图案的意义。”
九雪顿了下，不情愿地道：“是一个名字。”
“谁？”
“一个古老的人名。”
“是你认识的人？”江羽寒问。
九雪沉默了半天 ，点点头。
江羽寒又问道：“我记得你向我说过这个图案是仙族的标志，难道是仙族的某位仙君？”
九雪顿了下，他对江羽寒这种抽丝剥茧般的提问非常抗拒，答：“是。”
“九雪。”江羽寒突然脸沉了下来，道：“告诉我那个名字。”
九雪微咬了咬牙齿，坚持：“你先告诉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说过了，人已经死了。”
“你撒谎。”
二人言语交锋，始终相持不下。
江羽寒见九雪执意不肯说，遂放弃：“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也不勉强。这个交易就当作废。”
九雪一听，急了。
他心里清楚这个名字对他的重要性，也比江羽寒更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但是现在与江羽寒翻脸，他又占不到什么便宜，九雪只得强压下心中的迫切，以利相诱：“只要你告诉我人是谁，在哪里，我就帮你夺回明霄宗掌门之位。”
江羽寒嘴角勾起一丝笑，拒绝：“不必。”
他根本不需要有人来救他，若是真要救，他也希望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而且他心里笃定，只要他呆在这里，自然有人会来将掌门之位还于他的手中。
“你——”
见江羽寒软硬不吃，九雪九雪面上悻悻的，心里盘算着如何徐徐图之。
“那就等你想通了，我们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