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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潢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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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皇城内,朱雀明街上,往来内侍宫女皆执手低眉退至路两旁,屏息恭顺,似在避让某位贵人。

街尾远远地行来一列人,皆着内宫仆装,前行四人执吊熏炉,中有两位内官引着二十位女婢,后列二十人执刀护卫,都敛口无声,十分规矩。四十余众,簇拥着一位华服女童,甚为恭敬。

这女童七八岁模样,玉面粉唇,墨发雪肤,天生一对丹凤目顾盼流光,后得通身龙骨凤血负气含灵。其头饰芙蓉累丝细冠,项戴一环红玉海棠金璎珞,身着锦衣华服,腰佩清玉,通身璨璨,煌煌然若幼凤行于长街,每行一步,便有一阵清越的鸣响,急缓有度,悦耳动听。

随着她走近,道两侧人立时揖手作礼,都低头道:“殿下玉安。”

女童形容虽小,但宫人心知再恭敬也不为过,只因她是武朝三皇女,女帝与皇夫的嫡次女,风临。

对道旁行礼,风临习以为常,依旧同身边两位贴身侍女交谈:“看了一上午书,直看得人起瞌睡,还不如叫吾去轩武场练一天呢。”

“婢子就知道殿下坐不住,方才要不是陛下来了,只怕已睡倒在桌上了!”左侧一圆脸小女侍笑着接话。

右侧另一位稍年长些的小女侍瞪了那圆脸一眼,道:“陛下紧盯课业是看重殿下,殿下也不可太过贪玩,今日归宫切勿忘记温书。”

见那小女童撅起了嘴,她又低声提醒一句:“您忘了,大殿下快回来了……”

风临连忙收回撅起的嘴,表情瞬时如临大敌。

风临因出身高贵又聪敏活泼,自小众星捧月颇受宠爱,性子难免顽皮好玩,有时便是女帝与皇夫的话也不听,唯一怕的便是她同父同母的亲长姐——泰王风继。

大武女帝子嗣不丰,仅育三女二男,由长及幼分别是嫡长女风继,皇长子风德宜,二女风恪,嫡次女风临,幼子风依云。

仅有的三位皇女中,有两位是与皇夫所育,亦在皇夫名下抚养。

皇夫子南玉出身清阳子氏,乃是八姓之一,母亲子老太师曾为武皇太傅,昔年五王之乱曾有从龙之功,妹妹子毓秀为当今丞相,执掌中书省。

一家出了皇夫、丞相、太傅,不可谓不极贵。

此世因女武胜男子,故女尊男卑,女子可多娶纳,所生子女可随心意交予男侍抚育,不必拘泥于是否亲生。

仅有正夫例外,女子必先与正夫育一孩,不论男女,方可与男侍生育,算是对正夫的一种保障。故而男子都盼着做人正夫,也为有一个孩子倚靠,不至晚景凄凉。

而武皇不仅与皇夫孕二女一子,更将两个金贵的皇女统统交予皇夫,实在是天大恩宠,曾因此事掀起朝堂风浪,都被武皇极力压下。

子家得二皇女,势更极盛,一时间风头无两。

子家因皇女而添富贵,皇女亦因子家而增荣光。

风临之所以可以顽皮肆意,也因她是皇夫之女。但是旁人或许因此忌惮,一母同胞的姐姐可就不会了。

风继对她疼爱,唯有功课绝不轻纵,严格督促,常问常察,风临因着这功课之事常挨她训斥,日子久了,一提到长姐查课便如临大敌。

风临有两位自幼相伴的贴身侍女,年岁相仿,活泼圆脸的唤白苏,稳重稍长的叫寒江,二人深知风临脾性,自然常拿风继压她,百试不爽。

风临抿嘴不言,正为长姐要回来而发愁时,忽见眼前三两点白花飘落,一时微愣,连忙抬起头朝天望去,见微暗的天空之中无数雪花纷攘而至,瞬间将那一点点愁抛诸脑后,喜道:“下雪了!”

白苏与寒江一个九岁一个十一,都是小孩心性,见下了雪也高兴,都跟着仰头看。倒是身后的内官见状连忙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到风临头上,道:“早猜有雪,果真下了。殿下莫要贪看,仔细着凉,这个时候皇夫殿下必定备好了午膳等您,快些回去吧?”

风临也才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这红墙白雪哪肯轻易离开,百般撒娇,见不管用,索性甩开内官向前跑,尽情在雪中撒欢,吓得身后众人赶忙去追,这要是着了凉发了烧被陛下知道,自己的脑袋绝留不住了。

可别看风临年岁小,她内功练的极佳,一时间也不是好追的。她跑的空隙还有时间弯腰搓几个雪球,掷与内官嬉笑。

满天大雪之中,一个前头跑,一群后面追,不觉间奔到了附近的御园处。

风临正欲跑进园中躲避,却猛然发现园中站有一童,衣着未曾见过,身边也无一人服侍。

风临心中奇怪,正想出声询问,那人似是察觉,恰时回首望来。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他披着白羽鹤纹的素锦大氅,站在雪林之中,如一副水墨画,美得不真切。

好美,一抬眼间的风华,竟压过了御园雪色。

风临呆望着停在他睫毛与乌发上的薄雪,已是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男童忽低下头,薄雪从他的眼睫和额发滑落,打破了静止的画卷。

风临一下回过神来,还未及发问,袖口便被身后人抓住。

“可算、可算追上您了……”身后内官气喘吁吁,“快回去吧小祖宗,奴、奴真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好吧。”风临转过头,跟随侍从们归宫,路上问身边人是否知道园中男童是谁,身边人都不知,只说或是哪位大人的孩子入宫来面圣。

内皇城栖梧宫内,皇夫子南玉站在正殿厅中望向门外,玉身长立,静观雪色,等着他的小女儿。

宫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哒哒哒跑来,一跳跃过门栏,飞奔着撞进他怀里,朗声笑道:“父亲!我饿了!”

皇夫搂着小小的女儿,无奈而宠溺地笑道:“说了多少遍不许跳门框,总不守规矩……这个时候才回来,又跑去哪里玩了?瞧瞧这满身的雪,冷不冷?”

风临摇摇头,皇夫给她暖了会儿手,领着她入殿,温声笑道:“小顽皮,快去净手换衣,今日有你爱吃的杏酪蒸羊。”

女孩立时欢呼着跑去自己殿中更衣,皇夫见着庭院中被踩出的一长串小脚印,不禁满心幸福,脸上满溢温柔的笑意。

回了凌寒殿,寒江和白苏动作十分麻利,不一会儿便将风临收拾的干干净净,寒江心细,又塞了个小手炉给她,一行人又折回正殿。

风临每日除了下学,最期待的就是用膳了。宫中御厨手艺超群,花样又繁多,进食实在是大大的享受。而且冬日里皇夫每日都给给她熬汤暖身,皇夫熬汤的手艺一绝,一口下去唇齿留香,饮汤成为风临每餐最期待的重头戏。

甚至因皇夫的汤,她都有些喜欢寒冷的冬天了。

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风临坐在桌子上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身边仆人布菜忙的陀螺一般。

这丫头吃得高兴,时不时还点评几句:“这道花炊鸭子好吃,那个杏酪蒸羊也很不错。”

皇夫温和地笑着给她夹菜,偶尔说一句慢些吃。

饭毕吃果子时,风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皇夫:“长姐何时回来?”

皇夫温声道:“这两日吧,就快了。”

风临开心地爬到皇夫身旁的椅子上,满脸期待道:“也不知这次长姐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皇夫摇摇头无奈地笑道:“你这孩子,原来是关心吃的……放心吧,她哪次忘了你这个小馋包呢?”

“这话怎么说的呢?我虽然想吃的,但也想长姐呀!”风临笑嘻嘻道,“哎呀……不过我真想上次长姐带的琼华露,真是好好喝……”

皇夫听她提琼华露,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还敢提。那次你贪饮,喝得醉醺醺,足睡了两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不说,还害得继儿被你母皇训了一顿,她还敢给你带?”

风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跳下椅子跑到皇夫面前撒娇。这样二人聊了一会儿,风临便犯困了。瞧着小女儿昏昏欲睡的模样,皇夫不自觉露出了怜爱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拿下女儿手中的蜜饯,哄着她漱了口,给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风临还不肯睡,迷迷糊糊地拽着皇夫的衣袖,问道:“父亲,今日的故事呢?”

皇夫不禁莞尔:“有的,现在就给你讲。”

她听着皇夫温润的声音,将睡未睡,恍惚间听见外头传来几声“拜见陛下”,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问:“母皇来了?”

皇夫点点头,给她披了件外套,领着去了正厅。

果然,外面仪仗飞舞,正是龙驾。

一位通身明黄的高挑女子应声进门,抬手一甩斗篷,抖下薄雪,四周宫人无不跪拜。

武皇名单字一个迎,字孝德,后自改字为天光。其容貌明艳,身姿挺拔,三十二年的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柳眉凤目,直鼻薄唇,眼尾与嘴角天生上挑,天然带一点笑意。只是平日里,她面上的表情并无太多。

此时她与风临对视,一双丹凤眼却是笑意盈盈,微微俯身,张开双臂对女儿道:“临儿,过来。”

“母皇!”风临应声跑她身前,被武皇一把抱起,转了几圈才放到地上,笑道:“几日不见,沉了些。”尔后才冲着身侧随意一挥手:“都平身吧。”

如此殿内跪着的人才敢起身。

身后的皇夫走到武皇身边,接过她的外袍,问道:“陛下可用了午膳?”

武皇看向皇夫,话语间多了几分柔情:“还没。朕刚理完手头要紧的事就赶来了,本想着与你们一同用膳,不料已经晚了,还吵了临儿午睡。”

皇夫闻言笑道:“原也没撤膳多久,陛下先稍坐片刻,臣去命人备膳,即刻便好了。”

武皇轻轻握住他的手,制止说:“这些事交由下人做就好,朕来是想同你们父女说说话,坐下来。”

皇夫低头轻轻笑,也不再推辞,二人执手落座,讲着些平日里的琐事,风临坐在二人对面静静听着,殿中温馨融洽。

不多时便有两列内侍低头端着御膳鱼贯而入,麻利地摆膳,武皇领着父女二人移步到桌前。她净手后坐定,看着桌上分量恰好的菜突然笑了:“南玉,你好歹是中宫之主,吃食上怎还如此小气?”

皇夫忙问:“陛下不喜?”

武皇笑道:“朕倒不挑剔这些,只是这三四样你们二人吃着着实简朴了些。南玉,不要怕花销,你与临儿的吃用再费也不为过。”

听了这话,皇夫心中甚暖,但仍笑着摇头道:“陛下,这些日常的花费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臣虽为中宫,但也不能肆意挥霍。平日里这里注意一点,那里节省一些,便能富余不少,也可为陛下减轻些负担。陛下可别小瞧这些余银,臣靠着这些余银已建成两个粥棚。何况这吃的也够好了,寻常百姓一顿哪得吃这些。”

子南玉素有贤名,行事素俭,不尚奢靡,性子又温润谦和,宽仁柔顺,深受人敬爱。

武皇一贯爱他,见他又兴办粥棚为自己积慈名,心中不免更疼他些,牵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待用膳时,皇夫亲为武皇布菜,十分规矩,四下仆从也屏声敛气,一片悄然。唯有风临这个小丫头敢出声:“父亲,那道杏酪羊肉哪去了?那菜酸甜可口,完全不腻,我想让母皇也尝尝。”

皇夫轻声说:“在那儿呢。”而后走到菜前取了一些放入武皇盘中,武皇略尝了尝说:“不错,杏香浓郁解腻,羊肉也少了许多膻味。你还是小孩子,喜欢酸酸甜甜的。”

见母皇心情不错,风临撒娇说:“母皇,看着你吃我也想吃了。”

武皇转头看向皇夫,用目光询问,皇夫对着这一大一小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行。你才刚用完膳,再吃就该积食了。寒江,去取些小梨汤来,给她解解馋。”

风临本就不饿,只是嘴馋,听到有梨汤喝,也就老实了。

用过膳,武皇也觉疲惫,便没有急着回紫宸殿处理政务,而是在皇夫殿中稍作休息。风临自然是有些眼色的,梨汤刚喝完便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凌寒殿中。

她也困得很,卸了发式便去了床上午睡。微阴的雪天实在适合睡觉,她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风临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殿下……殿下……”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问:“寒江……?什么事啊……下午明明没课了……”

寒江动作利索地备好了衣裙钗环,示意白苏端坐温毛巾过去给风临擦脸,而后道:“丞相夫君入宫拜见皇夫殿下,您得去见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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