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未能回头看的人
距离白冬与奇树“合演”所爆发的事件已过去了一周,这段时间内白冬没有像之前那样来道馆找古鲁夏,只是她偶尔会用洛托姆手机与他保持联系,进行朋友之间的日常问候。
这几天他总是能回想到一星期前的那一天,尤其是白冬极其平静地将那段沉重的往事说出来时,她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似乎都在他的胸中流淌。古鲁夏不清楚这是不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而产生的惋惜感,还是别的什么,但......,那一刻他望向了白冬,当他意识到她的眼神与记忆之中的那双眼睛重叠时,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没有任何光彩,毫无眷恋,空洞麻木……那冷冰冰、像是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就像曾经遭遇了那场意外的自己。
他和她都在透过对方的双眼看着曾经的自己,却浑然不知。
如今他完全明白了白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想,当她与他推心置腹地交流时,她又何尝不是在努力与自己和解。
尽管现在事情有了转机,白冬也洗刷了自己的恶名,她的身份瞬间从人人唾弃的失格训练师变成了令人惋惜的完美受害者,但创伤不可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迟来的歉意无法抚平心灵的伤痕。简而言之,对她而言这一切早已没有意义。
虽然那天白冬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古鲁夏仍能够从她飘忽不定的目光中察觉到她带着满心的紧张感,也许这段时间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古鲁夏如此想着的时候,窗外的狂风掀开了窗帘。
他瞥了一眼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走到窗前时,寒风从他的领口灌了进来,他被冻得缩了缩脖子,紧紧地关上窗户。
他戴上围巾,像平时一样裹得严严实实,不给冷冽的风留下一丝空隙。在他犹豫要不要连手套也戴上时,山姆上来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猜猜我要说哪句台词,伙计?”
“嗯……”古鲁夏看着他,试探性地问:“‘白冬在下面等你’?”
“就是这句!嘿,感觉我都快成为你们俩之间的传声筒了……。”山姆笑了笑,他和古鲁夏一起走下楼,“自从她在神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被曝出来后,她就好些天没有来,我和卡洛琳还有些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受到了二次伤害。”
“我觉得,在事情被报导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二次伤害了。”
“唔,倒也没错,现在就连霜抹山的墓仔狗都知道一位叫白冬的训练师曾经在神耀遭遇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对于想要封闭那段往事的她来说可太糟了。”
他们到了大厅,白冬正在用毛巾给闪电擦拭身体,她抬头看了一眼走来的人,又继续给闪电擦拭后脚的雪花。过了一会儿她把毛巾放回包里,闪电对古鲁夏友好地摇着尾巴。
“嗨。”
“嗨。”古鲁夏看着她被冻红的脸,又瞟了一眼她衣服上的雪,他指了指后面的楼梯,说:“……上去吧,我那儿有热茶。”
“噢,没关系,我在这儿说完就走。”
古鲁夏便陪她站在了这里,此时他的心中有一堆问题,可不知道该问什么,最后他选择了十分老套的开场白:“你感觉还好吗?”
“就……和平时一样呗。”
“你说你这几天要办些事,现在如何了?”
“差不多了。”
“当时……我是说,你们在会议室都谈了些什么?”
山姆和卡洛琳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在大厅里一问一答,纠结着是否该让他们坐下来谈话。
古鲁夏记得那天在会议室白冬当着众人的面说要离开帕底亚时,奇树告诉她帕底亚并没有人对她抱有偏见与恶意,而也慈则借题发挥,让她留在帕底亚继续发挥自己的才能。但他离开之后白冬与也慈展开了怎样的谈话,他一无所知。
“老样子,也慈让我考虑趁这机会加入帕底亚联盟吧啦吧啦的,嗯......,是她的风格,我明白。”
“……。你决定怎么做?”古鲁夏问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紧张。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我们谈妥了,我决定回神耀,明天上午就走。”她说完,看着古鲁夏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补充一句:“我已经和也慈她们联系过了,但对你,我要亲自来说。”
“我不理解。”疑问更多了。她之所以会展开旅行,不正是因为想要远离神耀吗,为何现在却又要回去?
“什么,你要走吗?”卡洛琳忍不住过来惊讶地看着白冬,她叹一声气,一周没见居然等来了这样的消息。“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放轻松,朋友,我只是……”
白冬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被山姆的声音打断了,“明天什么时候?兴许我们一伙人能送你去机场?”
“不。可以的话……不要来送我。”
“为什么?”
“我自己的原因……总之,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白冬蹲下去给闪电牵好了绳子,她起来看着古鲁夏的眼睛,她想笑一笑,但嘴角扯出来的笑容有些勉强。“再见,古鲁夏。”
她转身时感觉自己的手腕似乎被对方拉住了,她转头看向古鲁夏,而他瞟一眼窗外,几乎是在拖延时间。“……等雪停了再走吧,白冬。”
“抱歉。”白冬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古鲁夏误以为这沉闷的叹息是抽泣声,让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她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古鲁夏。”
看着她的背影,古鲁夏的心里浮现了莫名的失落感,可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在他为自己的情绪感到困惑的时候,白冬带着闪电走出了道馆大门。
“你……”
等回过神,古鲁夏的脑海中浮现了当初他们第一次野餐时的场景,以及白冬那坚定的声音——
「我不会离你而去。」
“老兄,你没问题吧?”
山姆拍了拍他的肩,古鲁夏没有回应,他转过身准备上楼。在这时候,道馆的自动感应门忽然向两边开启,使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门口。
进来的人是位一袭黑衣的青年。他刚踏进门就感受到了他们炙热的目光,不由地僵在那里。古鲁夏觉得他有些眼熟,经过片刻回忆,他想起来了自己与这位青年有过一面之缘。
对方走进来停在古鲁夏面前,向他微微点头,“你好,古鲁夏。”
“你好。我记得你是叫五十岚?”蓝发的馆主回应道,他看了看时间,问:“你应该不是来挑战道馆的吧?”
“我联系不到白冬,但我知道她总是会来找你玩儿,就想来这碰碰运气。”他边擦着眼镜边看向周围,可惜他想找的人并不在这里。
“她确实来过,但已经走了。”
“走了多久?”
古鲁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告诉对方——“她说她明天就回神耀,我没能阻止她。”
他说完便垂下眼。他没能阻止她,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也没有立场阻止她。
原本被擦干净的眼镜片因五十岚手里的动作停顿,又重新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抬起脸愕然地看了古鲁夏一会儿,又低下头重新擦拭眼镜。
“我不理解。”
“我刚才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啧……。”
五十岚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回去。回到那没有希望的地方之后能干什么?毫无意义,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吧,古鲁夏。”他戴上了眼镜,轻轻地笑着问道:“你想不想来份三明治?”
——
“那么就开门见山。古鲁夏,白冬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对吗?”
“当然。就连霜抹山的墓仔狗都知道一位叫白冬的训练师曾经在神耀遭遇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他们在那间熟悉的餐厅继续着之前的谈话,五十岚直切主题。“她有告诉你为什么要回去吗?”
古鲁夏没有反应,五十岚耸了耸肩,他往后靠着椅背。
“我似乎没有说过,我是专攻宝可梦心理学与宝可梦培育方向的研究员。”他突然提起了自己的事,面不改色地说:“我第一次在电视中看到白冬时,就对她很感兴趣。”
“……。你该不会是她的狂热粉吧?”
古鲁夏忍不住问了出来。虽然和对方没见过几次,但他总觉得五十岚对白冬的事情过于执着了。
“不,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有趣的研究对象。”
五十岚简单介绍自己,如前所述,他主要研究宝可梦的培育、遗传、以及心理。在发现白冬以前,他自认为在神耀已经没什么值得自己研究的了,即使日复一日地翻阅文献,无限重复地编辑论文,他也感到非常空虚。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日的午后休息。放松之余的五十岚打开电视,在无聊地换过一轮频道之后,仿佛命运般地看到了白冬的比赛。她的宝可梦那疯狂的打法、充满爆发性的力量深深震撼了他。
一直以来,五十岚觉得被训练师所培育的宝可梦大多是被驯化、消磨掉了野性的宠物而已。他认为人们在限制宝可梦的自我发展,在过度地驯化和规则下,宝可梦是无法充分发挥出潜力的。当时的他觉得白冬的打法十分符合宝可梦的战斗本能,换句话说,他在白冬的宝可梦们身上看到了并未消失的“野性”。
他坚信白冬会给自己的研究领域带来帮助,自那以后,五十岚便不自觉地在关注着这个孩子的情况。于是,他那无聊又忙碌的研究员生活多了一丝乐趣——他反复观看她的比赛视频,从她的宝可梦的神态、动作、习惯等方面进行分析,可光凭这些是远远不够的,突然间,他产生了想要去拜访她的念头。
但他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意外发生了——赢得联盟大会的白冬被对手抹黑。就如滚雪球一样,事情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看不下去的五十岚想要给予白冬帮助,不过他当时在别处出差,便联系了自己的一位律师朋友,说明情况之后,他便按照五十岚给的地址出发了。
“你是说,当时帮白冬维权的那位好心律师是你请来的?”
“噢,但她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过她。”
“为什么?”
五十岚没有马上回答,他好像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如果非要说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欠我人情吧。”他喝完了剩下的饮料,接着说:“当时我让那位朋友代我向白冬传达一句话,告诉她‘不要放弃’,但谁也没想到之后她选择了走极端。我感到火大,我明白自己没资格涉足她的想法,但我就是没由来地感觉火大。”
古鲁夏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告我这一切,是因为……?”
“我想说……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了解她,我是唯一一个能理解她内心想法的人,无论她做什么,我都能给予支持。但在见到你之后,我觉得情况并非如此。”五十岚又往后靠了靠,他的双臂叠在胸前,把脸微微偏向一旁。他像是自嘲一样“哼”地笑了一声,随后承认道:“……她和你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很轻松,就像完全忘记了曾经那些烂事一样。”
——「最主要的是,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完全抛下曾经的事情。」
古鲁夏忽然想到了白冬说过的这句话——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来为何总会想起和那个女孩共度时光的场景,大概是他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吧。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猛地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感觉?
他紧闭着唇,眼睛盯着手里冒着热气的咖啡,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
他没有说一个字,但此时,古鲁夏突然非常想念与白冬在帕底亚最高峰相互倾诉心声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