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合理化
白冬一早便换好了衣服，今天她没什么安排，也不和古鲁夏出去玩儿，因为她说自己和朋友有约，得出一趟门。
够烂的谎言——古鲁夏在心里这么说。白冬不知道自己心虚的时候会表情僵硬，她的目光飘忽不定地来回移动，就是不敢对上古鲁夏的眼睛——而古鲁夏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总之，不管他们如何追问，白冬始终支支吾吾的，看来她铁了心不愿告诉他们，最后干脆岔开话题，让古鲁夏和刚结束了出差而回到神耀的五十岚去商场买东西。交代完，她便抱着闪电一溜烟地开门走了。
所以，现在古鲁夏和五十岚在商场里购物——见面次数不超过三回的两个人此时正一起逛商场，他心里觉得一阵尬冷。
五十岚觉得他似乎比平时更为沉默——这种说法很奇怪，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古鲁夏，你有心事吗？”
“我只是想，我们现在是逛商场的时候吗？”他推着没装几件东西的购物车，笃定道：“今天的白冬明显有事瞒着我们。”
“老兄，你和她认识了也有半年，难道还不明白吗？”五十岚无奈一笑，他抬头，眼镜反射着灯光。“如果你足够了解她就会猜得到，那家伙……这会儿又独自去面对什么了吧。”
真相就是这样——在三英里内的某个甜品店里，白冬正悠闲地喝着饮料，闪电在她身边喝着哞哞牛奶，它的舌头一伸一伸的，被舔出来的牛奶飞溅到了地面的瓷砖上，甚至是它的额头上，但它依旧在和碗里的牛奶玩着游戏。
而白冬对面坐着的正是神耀联盟的人，只不过那位男士看上去一脸凝重，和她这边轻松的气氛完全相反。
“点单之后，您就没说过一句话。”白冬忽视了对方那阴沉的脸，她不喜欢在接受了他人的邀约后对方却一言不发晾着自己。“您总不会单单只是来请我喝一杯吧？源理事长。”
她笑着这么问，可她的笑容里没什么情感。上周她回到神耀后，源理事就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心急火燎地要求见面谈谈。
“哦……你最近怎么样？当年我们那么做完全属于无奈之举，希望你不要记恨。”刚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于是喝了一口咖啡，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我当时只是需要人们的关注和爱，但这些我都没有得到，在这里，我被你们抛弃、被你们践踏……反而是现在——我在帕底亚感受到了我所想要的一切。”
听到她提到“帕底亚”这个词，源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两手一摊，坦言道神耀联盟这几年来发展得很好，人们都差不多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但因为半个月前白冬在帕底亚偶然上了新闻，曝光了曾经的神耀联盟是多么地苛刻和不公，管理者的行为被公之于众，甚至深度挖掘出了多件不光彩的事情，让神耀联盟再次陷入了舆论压力。对他们而言更糟的是，联盟协会开始对高层展开了调查，他们即将面临处罚。
这次他们打探到白冬回到神耀的消息，便马上安排了与她见面，至于目的白冬甚至不用思考都能猜到。她靠在椅子上不屑地扬起唇角，眼神冷淡地看着对方。
“媒体或许会来找你，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冬拨弄着吸管，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嘲讽。“既然这么害怕丢了联盟的工作，就不要做那些亏心事啊，您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源捏着拳头，不管她说什么，他只在乎自己关心的事情。“你只要答应不要承认以前的事就行了。”
“您搞错对象了。他们只要想挖就能挖到，所以别想着用纸包火了，与其大费周章地来堵我的嘴，还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源理事。”
白冬轻松地耸耸肩，闪电喝完了一碗牛奶，她从桌上抽出两张纸给它擦着嘴巴。源皱了皱眉头，发出感慨的声音：“你变了好多……明明小时候唯唯诺诺的，不会反驳或拒绝别人的要求。”
“现在的我不再是以前那缺爱又好控制的傻子了，您很失望？”白冬咧着嘴露出一口尖牙，如果古鲁夏在，他一定会非常熟悉这个表情。“老实说，我对神耀联盟的一切都没兴趣，只要不来打扰我的生活，你们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看来你现在过得还不错？以前还闹着寻短见，都跳楼了……”
白冬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两声，心里骂着对方真是什么屁话都说，这天没法儿聊下去了。她对源的话一笑置之，再次跟对方强调不要打扰自己的生活，然后给闪电拴好绳子带着它离开。
告辞了源理事长，她才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心情沉重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仰望着天空叹了口气。
“真头疼……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还会被那些破事还纠缠着不放。”
“我也很头疼。”
那是个冷漠的声音，发出这讨厌的声音的人是位带着一只火神蛾的男孩。白冬现在心里全是事，对这位男孩的出现感到不耐烦，口吻没有多好地问：“你谁啊？”
回应的是火神蛾放射出的一束火焰，白冬口袋里的一颗潜水球自动打开，变涩蜥兰戈迅速利用『水之誓约』阻挡了它的袭击。
“反应挺快嘛，我还以为你只会些花架子呢。”
白冬抱起闪电，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对方若是想打，她也不介意奉陪。兰戈站在她前面，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我叫源义生。”男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白冬听到这个姓氏时一愣。“没错，我是联盟的源理事长的儿子。”
女孩只是盯着他，源义生抚摸着火神蛾的短毛，说：“其实，因为你当年的事情又被拉出来讨论，现在我们也很烦恼，所以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聊吧。”
“滚！”
“哈，来吧，我打赌你也很想快点摆脱过去，不如我们好好谈谈，一劳永逸地把事情解决了。”他慢条斯理地笑着说，不过他的态度依旧居高临下。他见白冬像是默许了他的提议，便又拿出一颗精灵球放出天然雀，用『瞬间移动』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就是这儿了，这里没人会打扰我们。”他让天然雀回到了精灵球里，转头望向白冬时，隐约觉得她和刚才有些不同。
“这里是……？”
“很普通的天台，怎么了？”
“换个地方。”
“什么？”
“换个地方……我不喜欢楼顶。”
白冬的声音开始发抖，周围的场景令她想到了十三岁的那一天——她永远地失去了雷光的那一天。
差不多的高度、拂过衣摆的风、似曾相识的护栏，四周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无法挽回的那一天——当时的她对雷光抱怨了一大堆事情，忽视了它的安慰，独自走上楼顶，最后存活下来的却只有自己。
闪电和兰戈发现了她的异样，两只宝可梦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兰戈拍了拍她的背，但她没有丁点儿反应。
“你难道对天台有什么阴影？”刚问完，源就想起了什么，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噢，因为你以前跳过楼，丢了半条命？”
他摇摇头，在心中咒骂，他走近一步问道：“你还记得当年神耀联盟大会上的对手吗？他最近也因为你的事情影响了生活，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朋友们也都疏远了他，现在就连训练师的工作也快要保不住了。”
他的话白冬完全听不进去，因为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坠楼那一刻雷光展露出来的笑脸，她慢慢抬起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努力回想着它身上毛发的触感。
“噢，好吧，我其实也不在乎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因为你，我父亲也要丢工作了。”他又走近了一步，盯着女孩有些发白的脸，皱起眉头鄙夷地说：“你算什么？居然想破坏我们家的生活、毁了我的幸福。要不要来打个赌——就用你擅长的宝可梦对战！”
白冬紧闭着唇，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源对她的反应感到无趣，他恼火地伸手强行把她的头抬起来，将她的帽子甩开扔了下去。
大楼下方的道路上，古鲁夏和五十岚各提着购物袋，雷霆晃着尾巴跟着他们，一想到回家就可以吃刚买的新零食，它的眼睛都睁得圆圆的，闪闪发光。
“这么说，她决定留在帕底亚啦？”五十岚听古鲁夏说着在帕底亚时与白冬发生的一些事情，把滑下来的眼镜推了上去，说：“主意倒是不错，看来她已经找到自己的目标了。”
她要留在帕底亚……不管怎么样，她做出了选择。而现在她的性别认知障碍也消除了，一切都已经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五十岚轻轻一笑，正百感交集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面前，让涌上心头的感觉又退了回去。
“谁在高空抛物？”五十岚没好气地抱怨，那东西差点儿砸到他。
“……这是白冬的帽子。”古鲁夏捡起来这么说，五十岚惊讶地抬起了眉毛，发现那确实是白冬的帽子——上面有霜抹山道馆的徽章，错不了。
他们抬起头从帽子掉落下来的方向望去，这时闪电从一栋楼里跑了出来，见到两人时闪电心里一喜，加快了速度奔跑而来。
闪电顾不上喘气，它急促地叫着，他们很快便理解了它的意思，立即跟着闪电进了楼——
火神蛾释放出来的火柱擦过了变涩蜥兰戈的皮肤，因白冬一直没有下令，现在兰戈只能自由战斗。它隐身躲避着火神蛾的进攻，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从来到这儿开始你就吓僵了。”源满脸的不理解，但他毫不在意。“再这么下去你可就输了，你懂吗？我的意思是——你输了的话，就得和记者们否认之前的事情。”
空中的火神蛾开始旋转着飞舞，等『蝶舞』完毕，在源的一个眼神下掀起猛风将兰戈卷上天空。
兰戈惊慌地向下看着白冬，它明白她此时很煎熬。回想自己被白冬捡回家的那个雨天，它发誓要成为这个孩子的力量，兰戈闭上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失败了。
“也许我可以安排一场记者会了，你可得准时参加，不要迟到。”源准备对火神蛾下达最后的命令时，兰戈的身体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它的躯体正发生着变化，随着体型的改变，四肢也在逐渐变得更修长。
进化成千面避役的兰戈在空中进行了一个漂亮的回转稳稳落地，它对火神蛾伸出食指，一道水流从它的指尖发射出去，把火神蛾从空中击落。
“啧……！居然这个时候进化！”源盯着千面避役，又转头瞟了一眼白冬，“火神蛾，用——”
天台的门被推开，闪电带着古鲁夏和五十岚赶来这里，他们见白冬无神地垂着头站在那儿，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一同过去。
他们扶起自己的朋友，五十岚望向对面满脸不满的男孩，问：“你是谁？把白冬带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我们在交流。”源压着声音回答他，“不要碍事。”
话音刚落，火神蛾挥动翅膀将一片火焰吹来，兰戈及时制造水流熄灭了它的攻击。
五十岚看着它的眼神，“这是……兰戈？你进化了？”
“没错，所以我现在很烦，不要打扰我们的对决。”
古鲁夏简洁明了地问：“你想从战斗中得到什么？”
“说了你们也不懂。因为这个混账，我的父亲即将被免职，甚至面临牢狱之灾，我也莫名其妙被人躲着走。”他眉毛拧在了一起，一想到自己天堂般的生活即将到此结束，他就咬牙切齿。“而她却妄想在毁了我的生活后远走高飞去帕底亚发展、继续开启自己的人生？放什么狗屁！我也要让她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古鲁夏的眼神变得锐利，语气也瞬间冰冷，他已经尽力压着声音了，但五十岚仍然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够了，我……无法和你沟通。”
“瞧不起我？”
源被他的神情激怒，火神蛾再次对他们发起攻击，古鲁夏扔出精灵球，白色的巨熊发出一声低吼，全身覆盖着水流冲破了对方的火焰，并给予一记撞击。
火神蛾感到身上无比沉重，它坠楼在地上，源不得不让它回到了精灵球里，然后充满敌意地盯着他们。
“我很清楚你的水准不可能战胜白冬，所以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瞧你说的，我的生活现在一团糟，我都快崩溃了。”
“你不必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古鲁夏听不下去了，想到白冬与他在一起时的情形，他的眉毛皱起来露出了怒容。“你也很清楚，白冬因你们的关系失去了许多。”
五十岚替他补上几句：“没错。因为你们的栽赃和背叛，她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心理阴影，那段时间相当难熬，现在你却说你才是受害者？”
这两人一个个地都在与自己作对，源不愉快地咬着牙，他把手压在了头上，他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转身望向护栏。“……我现在真想把你们全都丢下去。”
古鲁夏和五十岚感觉到白冬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就像感知到了什么的雷达一样突然有了反应，从他们身边缓步向源走去。
——上帝喜欢有耐心的人。
……
去他妈的。
白冬动作极快地挥出了拳头将源打倒，对方被这一袭击弄得发愣，似乎有什么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抬起手擦了擦，发现流血了。
源站起来反击一拳，白冬也不躲，古鲁夏和五十岚准备过来扶起她，但刚走近两步，她就一言不发地伸出手，示意他们退下。
白冬就像一台故障的机器，她从地上起来，再次将源打倒在地。她全身都在颤抖，但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她被强烈的愤怒所笼罩着——源不经意的那句话并没有让她感到害怕，反而激起了她内心无尽的愤怒。
“哈哈！想打就打吧，一旦我联系媒体……”
“哦？”白冬面无表情地喊出手机洛托姆，孩童般的机械音响起来放出了之前的录音，甚至还有视频。“搞清楚，现在是你们的把柄在我手上，所以……乖乖挨揍吧。”
“你从一开始就……？”源的脸色越来越差，白冬坐在了他身上，她一手揪着他的领子。
“等一下……！”
“谁等你？”背着阳光，白冬的脸色显得无比阴沉，看不到眼睛。她的拳头落在了对方的脸上，一下接一下，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愤怒、悲伤、委屈，各种各样的表情混杂在她的脸上，看起来十分诡异。“这真的是我的错吗……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为什么你们要如此针对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非要纠缠我！”
古鲁夏和五十岚愕然地看着白冬此时的模样，边上的宝可梦们也惊讶地张开了嘴。
“我都说了……换个地方……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天台……你听不懂吗？你听不懂吗！你听不懂吗！！”
她的声音由最初的细声细语逐句变为怒吼，每攻击一次，她便会重复一遍这句话，源被打得头晕目眩，此时感受到的只有刺痛感。
“你听不懂吗！！”
白冬用尽力气一拳砸进了源旁边的地板上，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将头抬起。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即将一头栽倒时一只手伸过来，让她靠在了温暖的怀里。
“古鲁夏……？”
她浑浊失焦的眼睛渐渐恢复了光泽。古鲁夏看着她脱臼而扭曲变形的手指，不由皱了皱眉。
雷霆过来用脑袋顶着她，大概是她的意识太模糊，雷霆的脸与她心里那只逐电犬的模样十分吻合地重叠在一起。
“雷光？”
白冬感觉自己的头依然很痛，或者说，她浑身都很痛，于是闭上了眼睛。
她无法理解古鲁夏和五十岚此刻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事实上，这一切她都无法理解，但她此时觉得自己的心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