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方引川心里藏不住事情,第二日便在诸位堂主间将兰苓怀孕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有沈昭寒的叮嘱在先,他本想刻意避开凌泉,可又觉得如此做法的针对性太过明显,无奈之下便将凌泉也邀请为座上宾。
“我左思右想,单独不叫他,岂不是让别人觉得我这个掌门不能容人?”沧海居里,方引川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蹙着眉对沈昭寒道。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的墨衣女子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先前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到。如此正好,让我当面会一会凌泉。”
看他那副抱着茶杯不撒手的样子,方引川有些好奇地问:“这大夏天的,你喝那么一杯烫茶下去,不觉得闷热?”
经他这么一说,沈昭寒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她是冰灵根,却并不比别人畏寒。相反的是,她与别的修者一样,夏日里会觉得炎热,冬天里也能感受到严寒。
沈昭寒放下茶杯,随意掐了个冰焰的法诀。
“灵力运转无碍。”她摇摇头,开始回想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问题。
“莫不是你最近着凉了?有没有不舒服?”方引川将喜宴的事情抛诸脑后,坐下来关切地问。
沈昭寒闭着眼思考了片刻:“没有,以我如今的修为,对付风寒之类的小病尚且不是问题。”
“罢了,”这件事情不是重点,耗费脑力也无用,沈昭寒收回思绪,“我改日去找周堂主看一眼,免得又中了奸细的花招。”
“行,”方引川一口应下,“喜宴就定在后天,摆上一桌小的,也免得你和苓儿都说我声张。”
后半句话说得嘟嘟囔囔,沈昭寒第一遍没有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方引川又为她添了一杯茶暖手,“凌泉脾气暴躁,你的性子和他不对付,到时候可别吵起来,砸了我的喜宴才是。”
沈昭寒颇为不屑地轻哼一声,没有理他。
方引川挑日子的眼光不错,这日惠风和畅,红日高悬,山上的鸟叫声都十分欢快。
毕竟是个类似家宴的聚会,沈昭寒也没有刻意打扮,只随便从自己一水的素色簪子里,挑了支水蓝色云纹步摇,正好与衣服相配。
推开门准备出去时,恰好遇到裴望下早课回来。
这样锦上添花的发饰,让裴望眼前一亮。平日里沈昭寒的头上,除了白玉簪子,就是乌木、碧玉或者旁的无雕无琢的素簪,这样垂在耳畔的步摇,裴望还是第一次见她妆点。
随着沈昭寒走上前的动作,那步摇便悠悠晃动,末尾垂坠的蓝色玉珠轻轻相撞,细微到难以令人察觉的清脆碰撞声,在嘈杂的鸟鸣中显得格外悦耳。
“看什么呢?”沈昭寒发现了徒弟的走神,轻声开口询问?
像心事被人看穿,裴望骤然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有一片树叶,落在了师父肩上。”
经他这么一说,一只葱白的手便轻轻拂过自己的肩膀,将那一抹翠色扫落。
沈昭寒收回手:“今日你便待在堂里温习往日的功课,没有什么特别的课业要完成。”
苦橙花的香气掠过鼻尖,沈昭寒从裴望身侧,擦肩离开。
她没有再吩咐别的事情,只交代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裴望知道,她要去参加掌门为了庆祝夫人有孕而举办的喜宴。
掌门夫人有孕......六个字带着火烧过的灼热,燎过裴望的心尖,让他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暗暗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有的孩子还未出生便得到了所有人的期许,那是不言而喻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可有的人,哪怕生在富贵家,最后还是要流落街头,成为差点没人要的小乞丐。
只因为一个人的一念之差。
裴望缓缓的转身,望向沈昭寒离开的方向。
若没有师父......若没有师父,他一样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
不知怎的,沈昭寒总觉得身后裴望的目光有些奇怪,可当她在回头看去时,已经没有了裴望的踪影。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沈昭寒摇摇头,看眼天色算了下时间,加快了赶往沧海居的脚步。
等她到时,屋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清雅堂的顾延堂主正笑着和方引川寒暄,而百草堂周堂主又被方大掌门派去给自己的宝贝夫人诊脉,这会儿瞧不见人影。
崇凛没有加入众人的谈话,只是坐在一旁,笑着看这些年轻一辈们谈天说地。
和崇凛主动不参与交流不一样,琉璃堂堂主凌泉则像是被众人排挤在外,既没人找他寒暄,他看起来也不太想和别人交流。
本着能言语试探就不动手的想法,沈昭寒走上前同凌泉打了声招呼:“凌堂主,许久不见。”
那坐在的人像是耳朵聋了一样,直到沈昭寒耐着性子叫了他第三遍以后,凌泉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许久不见,沈副掌门。”
宗门里没有人会这样称呼沈昭寒。哪怕她成为名义上的副掌门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可许多人依旧客气地喊她一声“沈堂主。”
当这四个字从凌泉的嘴里吐出来时,沈昭寒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凌堂主真是说笑了,你我同为云隐宗的堂主,何来副掌门一说?”沈昭寒笑笑,拉开凌泉身侧的椅子,十分大方地坐下了。
她的位置本不在这里,方引川身边专门空了一张椅子,显然是为她准备得。但沈昭寒今日想要会一会凌泉,此刻便挨着他坐下,方便交流。
对于她这一举动,凌泉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搬着自己的椅子,默默地坐远了一些。
“沈堂主这等身份地位,不去坐那里,和我一个粗人挨在一起干什么?”凌泉扬了扬下巴,指向方引川身边的座位。
“座次又无规定,凌堂主不欢迎我?”沈昭寒假惺惺地笑了笑。
她平日里总爱冷着一张脸,也只有在面对师父和师兄时,脸上的表情才会丰富一些。就连裴望也很少见到她露出笑脸。
凌泉没有搭话,只是兀自倒了一杯酒,仰头悉数灌了下去。
“掌门备的可是佳酿,凌堂主这么牛饮,不是可惜了?”沈昭寒拿起酒壶,为凌泉又斟了一杯。
“再好的佳酿,又不是我自个儿酿出来的,喝了也没味道。”凌泉冲她笑了一下,继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着他放下酒杯后,沈昭寒才继续道:“想不到凌堂主平时还有酿酒的爱好?不知沈某能否有幸尝一尝堂主的佳酿?”
凌泉瞥了她一眼:“沈堂主都已经能品尝到堂主准备的好酒了,还惦记着我那点糠水做什么?”
“那可不一样,”沈昭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澈的酒液从壶嘴中倾泻而出,一滴不漏地落进金盏中,“各人的酿酒方法不一样,得到的佳酿风味自然也不一样。”
“凌堂主,虽然方掌门那个能酿造出美酒的方子让许多人垂涎不已,可我就想尝尝您的手艺。”那杯倒好的酒被沈昭寒端在手里,随后她轻轻碰了碰凌泉手里的酒杯。
“这杯我敬你。”她抬头,轻啜一口微甜又带着些许辛辣的酒液。
“敬我什么?”凌泉颇为好奇地问。
“敬你......”沈昭寒故意顿了顿,“敬你从未垂涎过方掌门的酿酒方子。”
她笑笑,放下手里的金盏。
金子做的酒杯总要比白玉盏重一些,杯底与桌面相触时发出的一声轻响,不由得吸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凌泉看着她站起身,随后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沈堂主放心,不属于在下的东西,我可从来不敢垂涎。”
事实真如此吗?反正沈昭寒和方引川都不信。
众人只见沈昭寒施施然走到方引川身侧落座,没一个人敢开口和她说话。
沈堂主不好相处,可没人想上去碰一鼻子灰。即使他们都有意想巴结一下从渺之间来的昭寒上神,却都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方引川笑着打了个圆场:“这饭点也到了,大家不如一起享用一下我沧海居的美食?”
虽然大家都已辟谷,但人有七情六欲,这其中口腹之欲实在难以戒掉,就连沈昭寒都觉得有些饿了。
一顿饭吃得看起来和和气气,不过背地里各怀鬼胎,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撕破脸。
宴席结束,方引川送走客人后,转头迫不及待地问沈昭寒:“我光忙着和别人说话了,你那边情况如何?”
沈昭寒叹了口气:“不如何。凌泉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我看他心里必然在记恨我。”
方引川摆摆手,安慰道:“今日人多眼杂,本也不好询问什么。至少你这算是和凌泉正面打过交道了,你以为此人如何?”
“此人......”沈昭寒撑着头思考片刻,“城府够深,表面看起来好像不能容人,实则不然。”
“想来他那个暴脾气,也只是拿来偏偏我们的手段罢了。”
沈昭寒摇摇头,正准备起身时,有个小弟子跑进来:“禀报掌门,禀报沈堂主,山外来了个道人,说想见一见沈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