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
周术端详着沈昭寒的脸,又仔细替她号了脉,最终苦着脸摇摇头:“这种失明和疾病无关,是由贼人术法所致,我确实无能为力。”
对面坐着的沈昭寒此刻蓝绫覆眼,神情严肃。
“麻烦周堂主了,”沈昭寒对于这样的回答没有多大波动,“我会想办法的。”
言罢,她在方引川的带领下朝门外走去。
“真的没事吗?阿泱,我觉得你要不要回渺之间一趟,看看上神们有没有办法。”他虚虚托着沈昭寒的胳膊,怕她因为看不见而摔倒。
“有这个打算,不过还得等我适应两天再说,不然渺之间那么大的地方,恐怕我一个不留神就迷路了。”沈昭寒笑笑。
“唉,”方引川又叹了一口气,“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法术这么高强?”
自从看到失明的沈昭寒后,他这叹气就没停下来过,眉头更是一直紧皱,语气里全是担忧。
沈昭寒停下脚步,凭感觉转了个方向面向方引川:“不必担心,要是真好不了,以后就这样也无妨。”
“阿泱,”方引川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幽幽传来,“我在这边。”
沈昭寒默默动了动:“渺之间还有术法独尊的神主祝徽,他总不至于束手无策。”
将沈昭寒送到霜月堂后方引川才准备离开,走之前又叮嘱:“有什么事就赶紧传音给我,照顾苓儿的事情我已经交给了身边信得过的侍女,在你回渺之间之前,我随时都在。”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自不必说,只怕要是沈昭寒真瞎一辈子,方引川和兰苓会盛情邀请她与他们一家同住。
想到这里,沈昭寒的嘴角抽了抽:“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这不是还有从愿在,他心细,做事十分周到。”
裴望这会儿正站在两人身边,乖巧地一言不发,听到师父提起了自己才开口:“掌门放心,弟子定当全力照顾师父,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方引川知道裴望稳重,悬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对裴望吩咐道:“既然如此,这两日的早课你就先——”
“不可耽误学业,”沈昭寒打断方引川的话,“我没那么娇贵,若要人时时照顾,那还怎么适应失明后的日子?”
“罢了,”方引川摆摆手,“那就按你师父说得办。”
送走方引川后,裴望立即伸手去扶沈昭寒,带她朝里走去。
在靠丹药强撑着回到云隐宗后,沈昭寒立即失去了视觉。她变出一条蓝绫裹眼,自然而然地当起了瞎子。
“师父小心,这里有门槛。”裴望的手稳稳地托住沈昭寒的胳膊,自己先她半步迈进屋里,才小心翼翼地将沈昭寒扶进来。
“这两天有劳你,”沈昭寒低声说,“在十里坡你本就有内伤,如今为师反倒成了你的拖累。”
平心而论,她是有些自责的。没想到自己疏忽大意,在破除霁涟阵法时会着了蒙面人的道。
那蒙面人应当不是魔族,沈昭寒没从他身上感受到魔族的气息。而此人有一直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明他非常害怕沈昭寒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就很可疑了,若只是霁涟的手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遮挡面孔和声音,蒙面人肯定是沈昭寒相熟的人。
可她一时理不出头绪,只能先想办法治好眼疾再做打算。
看着沈昭寒坐好后,裴望将一杯热茶塞进了她手里。
“先前在郭家和十里坡时,发现师父并不爱喝那里的茶,”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想必是那里的茶不合口味。下次师父再外出时,我带一些宗门里的茶叶在身上。”
他总是这样细致入微,让沈昭寒心中一暖。
“要是累赘,不带也无妨。为师不贪那些口腹之欲。”沈昭寒笑着摇摇头。
裴望没说话,沈昭寒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凭借周围的响动来判断他做了什么。
只听凳子被人拉开,紧接着裴望坐在了沈昭寒对面。
沈昭寒并不是十分注重礼数的人,从前也对裴望吩咐过可以随意在屋内坐下,只是他一直守着规矩,和沈昭寒共处一室时永远站着。
今日倒是稀奇,沈昭寒的手指轻轻摩挲杯壁,听裴望在对面轻声说:“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霁涟的目的,师父认为该如何阻止?”
“先前在十里坡遇见的那处祭坛只是练手,霁涟必定在另外一处地方建造了真正的祭坛,”沈昭寒叹了口气,“过两日回到渺之间以后,为师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神主,他会有办法的。”
手中的茶有些凉了,沈昭寒没在意,准备拿起来喝一口润嗓。可在此时,一只手轻轻接过了她手里的茶杯。肌肤一触即分,裴望甚至很克制地用袖子包裹住了大半的手,只有指尖短暂的相碰,快到沈昭寒还来不及反应,裴望又把温热的茶水递进了她掌心。
她抿唇,轻声开口:“从愿,或许你该多和别的弟子交流,不要总待在霜月堂里。”
说完后,屋里沉默了片刻,沈昭寒才听到裴望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语气有些低落:“是徒弟待在这里让您烦闷了吗?”
“不,”沈昭寒缓缓摇了摇头,“为师只是觉得......与人交往也是历练的一种,多与人相处才能体验情感百态”
她不想将话说得太明白,犹犹豫豫地害怕伤了小徒弟的心。
“徒儿受教,”裴望的声音有些沉闷,“需要徒儿帮师父做些什么吗?早课的课业和每旬试炼都完成了,弟子现在无事。”
“不必了,”沈昭寒拒绝了他,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去休息吧,毕竟在十里坡受了伤。”
“是。”
那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沈昭寒双眼的目光,终于在主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控制下看向了别处。
虽然沈昭寒吩咐裴望去休息,可他起身后却没有离开屋子。
沈昭寒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却猜不到裴望在做什么。不过她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很放心,确信他不会害她。
毕竟相处了二十年,沈昭寒认为自己对裴望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他温润内敛,除了对别人有些冷漠以外,堪称乖巧听话贴心好徒弟。
——如果她能看见裴望那贪恋的目光的话,或许不会这么想了。
听着裴望传来的动静,沈昭寒没有问他在干什么,只是默默喝光了手里的茶,在眼前的一片朦胧中神游,直到裴望离开。
她在想,该怎么从霁涟手里拿走剩下的属于裴望的魂魄碎片。
要想对付魔族,渺之间不能没有清渊神君。这并不是沈昭寒没有自信,而是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曾经有人告诉她,清渊是为了拯救苍生而活的。
就算是现在,她想起来这句话还是觉得荒谬。沈昭寒打心底里觉得神族那帮人虚伪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件事情就可以说明。
清渊神君是上古旧神,法力的确比渺之间现有的上神们要高强很多,可这并不代表若苍生有难,清渊就必须赴死。
记忆中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好像是自己在与清渊交谈,沈昭寒能隐约看见神君的表情好像有些落寞,而一旁的自己确实背对着的,看不清表情。
头隐隐痛了起来,连带着双眸也有些刺痛,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声,让沈昭寒不得不攥紧一方衣角来忍受。
看来不能拖下去了,没有时间给她来适应失明后的日子,她必须尽快回到渺之间找到治愈眼疾的办法。若她倒下了,还有谁能修复清渊神君的魂魄?
假如清渊无法复活......沈昭寒脑补了一下渺之间诸神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中的担忧更甚。
她扶着桌子起身,决定现在就回去。只是在此之前得先联系一下神主祝徽,告知他自己的目的。
虽然对屋内的构造十分熟悉,可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沈昭寒还是有些无措,得扶着些物件才能摸到书桌前。
“奇怪......我记得这里有个香炉来着。”为了避开那个路障,沈昭寒还特意先伸出脚扫了扫,可是脚边空无一物,甚至在她走了两步以后还是没有碰到记忆中的香炉。
她的房间布置简单,除了这个香炉以外,没有别的需要担心的地方了,她走过那片空地后,试探地摸上桌角。
臆想中的木质桌角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软和的布料。
尖锐的桌角被人细心地用棉布包裹,即使狠狠撞上去也不会感到疼痛。
是裴望,他刚才在屋里包上了桌角,甚至移走了可能会绊倒沈昭寒的香炉。又或者,在沈昭寒回来以前他就开始做这些了,刚在只是检查是否每一处可能让沈昭寒受伤的地方都已处理妥当。
不知名的情绪填满沈昭寒的心脏,有些酸涩,可更多的是哪些说不上来的——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感觉。
她垂眸,想象着裴望做这些事情时认真的表情,心里原本的想法有了一丝动摇。
是他自己都没有分清楚的依赖,还是——一个心智健全的男子她产生的爱恋?
沈昭寒说不清楚,更不敢细想,她匆匆写下寄给祝徽的书信,又留下一封信给裴望,转身离开了霜月堂。
在她身后,裴望拉开紧闭的房门,目光死死盯住沈昭寒离开的方向,嘴里轻声说:“您很不听话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