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旧宅
在云隐宗修养了两天后,沈昭寒决定尽早去京城找裴望。方引川想劝,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本想跟着沈昭寒一起去,一来怕神族的人暗害,二来他也想了解一下当年究竟在裴家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不过沈昭寒拒绝了他的提议。
“神族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修仙界内的恐慌,想必过不了多久就有仙盟来清查此事,”沈昭寒站在山门前,“我不擅长应付这些人,还是得交给你来处理。”
“要不我还是派两个人护送你,”方引川一脸担忧,“你现在可是神族追杀的重要人物,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们想杀我,但杀不了我,”沈昭寒云淡风轻地说,“至少他们现在必须修养,还没有那个能耐。”
一直沉默的晏如走上前说:“要不我陪着你吧,阿泱。”
沈昭寒依旧摇了摇头:“你比我还危险不少,祝徽如今正在派人四处搜寻你。一旦你离开云隐宗,他们的人立马就会找上来,到时势必要强行带你回去。”
“祝徽计划受阻,暂时还不敢对修仙界如何,”沈昭寒叹了口气,“你留在云隐宗,比跟着我下山要安全。等我获得清渊剩余的神力以后,就能与他们正面交手了。”
“那我一切都听你的按安排,”晏如拉着她的手,“你的伤还没好全,此去务必小心,我们都在云隐宗等你,一定要尽早回来。”
“好,”沈昭寒点点头答应,“对了,那个霁风......你是怎么打算的?”
元蓁死后,神魂归位,于是小小的云隐宗弟子就变成了霁风难以触及的神族上神晏如。
“我还没想好,”晏如咬唇,“历劫的前两世里,我都是孤身一人度过的。没想到这第三世反而和别人有了牵扯,从元蓁的记忆里,我能看出他们很相爱,只是我终究不是元蓁。”
“还是等我好好想想再做打算吧,”晏如叹气,“好了,我们也不耽误时间了,你快些启程去京城吧。”
沈昭寒低声应“好”,又对方引川说:“如今霁涟关押在云隐宗里,阿川你务必要看牢她,不能让魔族的人来营救。最好......也不要让凌泉带着他女儿去探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方引川连连答应,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了几声保重。
为了尽快抵达京城,沈昭寒虽然灵力不济,但还是选择了御剑飞行,如此能节省许多时间。早上才从云隐宗出发,入夜时便抵达了京城。
“劳驾,我想向您打听点事情,”沈昭寒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二十年前的裴家府宅在何处?”
开门的男人一脸倦色,刚想开口准备赶人,却在对面人掏出一袋银子后改了口:“您打听这个做什么?裴家的人早都死绝了。”
帷帽下,沈昭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耐心地解释:“我曾与裴家人是故友,但二十年不来往,没想到裴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去他家从前的旧址吊唁,也算见故友的最后一面。”
男人神情古怪地打量了一番眼前挡着脸的女人:“这样啊......你顺着这条街往下走,前面那里拐个弯然后往东,一直往下走,直到看到一处废宅子就是了。”
沈昭寒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她身后,男人靠着门嘟囔:“这京城都变天了,居然还有人有心情来吊唁老友,真是奇怪......”
京城不设宵禁,之前的夜里反而比白天热闹,沿街两边都是小摊与行人。只是前不久皇宫里据说闹了妖怪,那天外出的人都看到了冲天的黑雾和飞在半空的神仙。一时京城里人心惶惶,大家晚上连门都不敢出了。
街上寂静非常,偶尔掠过两个行色匆匆的人,一见到沈昭寒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贴着墙缝溜走,都害怕她这样看起来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人就是传闻里吃人的妖怪。
照着之前那户人家说的路线,沈昭寒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在街道尽头,见到了那座昔日繁华富丽的裴府。
只是往日荣光不再,此时的裴府落败不已——府宅的大门敞着,其中一半已经从中间裂开,看起来摇摇欲坠。屋顶中间的牌匾只剩一半残存,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绿植,只隐隐约约能看出半个“裴”字来。
不知为何,一想到在这里会遇见裴望,沈昭寒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起来。她心里憋了许多话想对裴望说,却怕在见到他的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站在台阶下,抬头望进荒废的宅院里。
最终沈昭寒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走了进去。
刚跨过门槛,沈昭寒就被没过膝盖的杂草包围了。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她拿匕首砍断杂草的“扑簌簌”声。
她没有去前厅,而是绕到后院,准备从这里入手,寻找裴望的踪迹。按照她的推算,裴望应当对自己的母亲有着极深的执念,那么说不定可以在他母亲或他的房间里找到他。
思及此,她默默叹了口气。从前沈昭寒十分自信,自以为对裴望了解至深。还以为他是个乖巧懂事的人,没想到却在背后偷偷谋划了这么多。她从前也曾问过裴望的家事,但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沈昭寒还以为在云隐宗的这二十年,早就让裴望忘记了从前的家人。
无端地,她生出一股荒谬感。
收养多年的徒弟是师兄的儿子——这关系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一边伸手推开眼前的房门,一边将涌上脑海的奇怪想法甩出去。
铺面的灰尘让沈昭寒忍不住咳了几声,她用术法清扫过房间后,开始大量里面的陈设——雕花的屏风、雅致的梳妆镜、金丝锦做成的纱帐......拉开妆奁,里面还摆放着一些生锈的首饰。
一些衣物凌乱地堆叠在床上,期间还散落着一些金钗玉镯——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一定离开得非常匆忙。
按沈昭寒对裴府旧事的了解,她知道裴家因贪污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裴望大约七岁。而沈昭寒遇见他时,他已经十二岁了。
所以当年一定有人带他逃了出去,说不定就是他的母亲裴辞盈。
沈昭寒清扫掉衣服上的灰尘后,捡起其中几件看了看。从形制上判断,屋子的主人应当是已婚的女子,所用的首饰虽然金贵,但样式大多素雅,是嫁做人妇的女子惯用的款式。
想来这里就是裴辞盈的房间了。
沈昭寒放下衣服准备使用寻踪术时,屋子一角忽然传出了一声响动,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东西。
沈昭寒扭头看去,才发现房间正中央的屏风晃了晃,摇摇欲坠。
“从愿?是你吗?”她急忙转身,伸手扶住了屏风以后,对着黑暗问道。
裴望死后魂魄化作鬼魂,身上残留有清渊的神力,只要他与沈昭寒的距离足够近,即使她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只是当她用灵识探查后发现,屏风后面并没有裴望的气息。
沈昭寒散出几缕灵识,向门外继续寻找。同时她走回去又拿起一件衣服,开始使用寻踪术——她的寻踪术足够高阶,除了能找到物品的主人以外,还能找到他们有血缘之亲的人。
施过法后,沈昭寒闭上眼,看到的却不是裴望的行踪,而是一段回忆。
裴辞盈出身高贵,生来便是所有人的心尖宝。她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是深得先皇宠爱的长公主,她一出生,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被送到了面前。
这样的人生,裴辞盈一直都很满意。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她终于在这个完美无缺的身份地位中找到了一丝瑕疵——即使是宰相的女儿,也不免要被当做父亲母亲舞权弄柄的工具。
裴辞盈的爹娘给她安排了一门自认为极好的亲事——对方是国公家的世子,年纪轻轻中了状元,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裴辞盈不喜欢他,她嫌他呆板无趣,张口闭口就是一些她听腻了的诗词歌赋,简直无聊透顶。
裴辞盈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像母亲一样困在深宅大院中,成为别人口中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好母亲”时,她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据说是来府上捉鬼的,因为父亲近日总睡不好,以为是招了冤魂,所以专门请了个非常有名的......修仙者来帮忙。
她从未听过修仙者,也从未见过那样意气潇洒的人。
当他笑着和父亲一起从前厅出来的时候,裴辞盈就心动了。在听他讲过天南海北的趣闻以后,裴辞盈彻底沦陷了。
他和所有的世家公子都不一样,他幽默风趣见多识广,说的做的都是她从来没见过听过的东西。每一个字都让裴辞盈感到新奇,都让她忍不住再向他靠近一点。
他说——修者的妻子可以不必拘泥于深宅,也可以外出捉妖除鬼,还可以修炼飞升成仙,那样还能永远无穷无尽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裴辞盈十分向往他口中的生活,于是两人越走越近。
有一天,他终于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裴辞盈——“方引川”。